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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琴聲突然一駐,虞白還是那麼坐著,卻說:「丁琳,你落下好人緣了!」丁琳說:「落誰的好了?」虞白說:「你要真對老太太好,就買些好吃好喝的來,你給了她錢,她只是攢著不花。」丁琳說:「你知道我給她錢了?」虞白說:「你們鬼鬼祟祟避我,可楚楚用爪子撓鏡子,鏡子就告訴了我。」丁琳這才發現那窗臺上就有一面小鏡子的,只好說:「我也應該付了她錢的,再說鄉下老太太,就是愛惦記個錢,也好打發她個喜歡。」虞白說:「你既然也覺得老太太的畫好,你們搞民俗文化活動,怎不寫寫她?」丁琳說:「我正要說這話,你就說了!——我已不止一次地測驗了,不是我正想著你就說出來了就是我要說的正是你在想的!」虞白說:「都是英雄,所見略同嘛!」丁琳說:「可惜夜郎那個文章已寫好了,要不讓他一併兒寫了,他的文筆??」虞白說:「不要提他!」丁琳就笑了說:「是你介紹了我認識的,卻怪我提他?不提就不提!——你近日用的是什麼粉?」虞白說:「我能用什麼粉,哪有你送洋粉的人多!」丁琳說:「那膚色怎麼白多了?」虞白說:「氣白了。」丁琳就又笑嘻嘻地說:「唔,原來氣還是這麼好的化妝品!那麼,我要送你一盒法國的化妝品,你是用不著了!」虞白拉過丁琳的紅色真皮提兜,在裡邊果然尋出一盒化妝品來,打開了,聞了聞,又蓋上了,歎了一口氣說:「三十多歲的人了,我還抹這張臉於啥?女為悅己者容,誰還肯悅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女人真可憐,為了取悅男人把什麼都往臉上抹了!」丁琳說:「也就是,一到街上滿到處都是為女人服務的東西,商場好像就只是給女人開設的,似乎這個世界是母系社會了,其實這一切全是男人製造出來讓女人打扮了供他們欣賞的,幾時男人全死完了,咱也就都不化妝了!」虞白說:「男人都死了,你不是也沒有個高工了嗎?」丁琳說:「死了就死了唄!——偏偏男人都不去死,只要還有一個不死,咱還得在臉上抹。來,都抹!」把化妝盒打開,就給虞白打扮起來,虞白說自己來,兩人各自在一張鏡前化起妝,頓時容光煥發,相對笑個不止。虞白卻拿了眉筆去給楚楚畫一畫的,楚楚競順從地仰了頭,虞白就說:「咱化妝也不是給他們男人化的,既然世界是男人的世界,咱更要活著為自己活,活得越要自主越是自由!」丁琳說:「你知道男人心理。」虞白說:

  「這怎麼說?」丁琳說:「男人朝三暮四,喜新厭舊,你越討好他、依附他,他越厭煩你、疏遠你,可你按你的主意活,常活常新,自己精神提起來了,他倒越發來親近你。孔子說女子和小人難養,其實最難養的是男人,他永遠追蹤的是追不到手的女人,是最賤的動物。——我現在才知道你為啥對男人總有魅力的原因了!」虞白說:「你是飽漢不知餓漢的饑,自己吃飽了男人倒來作踐我,我要有魅力,倒不至於總是失戀。」就悶了半天不吭聲了。

  廚房裡煤爐子上的水壺嚨嚨地響,一股白水霧從廚房門口飄出來。虞白說:「水開了,你喝什麼茶的?——楚楚,楚楚,把小凳子拿了你阿姨坐!」楚楚聽話地跑著去了後院,卻在假山之後多腿撒了尿,叼著小木凳進來。丁琳說:「我不喝茶,我要喝咖啡的。」虞白抿了嘴笑,說:「前日鄒雲從平仄堡得了一個測驗人性格命運的方法,其中就有一條問對茶和咖啡的態度,若回答喜歡茶,就是喜歡與丈夫的性愛,若回答喜歡咖啡,卻是喜歡婚外的性愛。——這真是准的!」丁琳說:「這准了什麼?世上最喜歡喝茶的,也是最講究喝茶的,是山中那些和尚,可和尚卻是沒有老婆的!」虞白也笑了,說:「這說得好,這說得好,你這麼一說,我也不再喝白開水了!」

  將一杯咖啡沖了端過來,漫不經心地說:「哎,那個民俗館的文章寫得怎麼樣了?」丁琳定睛看著虞白,心裡想:你終於按捺不住了吧?偏板了臉說:「你不要提他,我就不提他。」虞白說:「他是誰?」丁琳說:「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一個人給我打了電話,給我解釋來解釋去,我說,我知道了,人是受冷落了!」虞白說:「我受什麼冷落了?他夜郎就是和我跳,我還不願意上那個場子的!」丁琳說:「這可是你說的夜郎!——夜郎說了,他沒辦法應付人家,後來四處尋你尋不到。你也真是,豌豆心,咕嚕嚕上來,咕嚕嚕下去,誰個能適應了你,是我我也受不得的!可夜郎還好,讓我試探你還肯見他不見?——他是骨子裡真自卑了!我就說了,你要見得正式邀請啊!」虞白說:「好呀,背了我你拉皮條!」丁琳說:「狗咬呂洞賓了?好吧好吧,就算我是拉皮條,我給你拉客嘛!」羞得虞白眼都睜不開,才說了一句「人家都傍大款的,我這裡看上他什麼了嘛!」庫老太太從街上回來,趕緊打岔,問中午做什麼飯來吃。庫老太太說「隨便」,虞白就喊丁琳去廚房,說:「頓頓做飯,就發熬煎做什麼吃好,『隨便』飯不好做哩!」趁機在丁琳屁股上擰了一把。

  再是五日,夜郎果然寄了信來。信是明信片,上邊只有一行字:十七日晚七點來南門城頭上作樂。信是十五日發寄的,收到正是十七日上午。虞白一看完信,心裡就緊張得怦怦直跳,先對了鏡子端詳了半日,用手去揉搓眼尾的皺紋,又皺了皺眉,看額頭上皺紋的深淺,就思謀著要洗洗頭了。在洗頭的時候卻又想:夜郎誠心要邀請,本該是登門來請,人卻不來,是不好意思呢,還是怕來了我不給臺階下而尷尬?女人要臉面,男人倒也更要臉面!那麼,寫了信來,為什麼不寄密封的信,可以說些抱歉之詞和邀請的熱情話的,單單寄了明信片?虞白就覺得夜郎這是在應酬她。如果純粹是在應酬,她虞白這麼大的人了,還會像小姑娘一樣就風風火火地跑去應約嗎?越想越覺得無聊,心就冷下來,洗了頭,用毛巾裹了濕發歪到真皮沙發上灰灰地翻看一本閒書。

  庫老太太卻激動異常,一會兒問還有油光紅紙沒,一會兒問有綠色皺紋紙吧,說她要剪畫呀,剛才午休她是突然夢到一個場面的,她得趕快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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