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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國歌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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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國歌曲有中歐音樂的高貴,卻多了一些沉重;有印度和中亞音樂的憂傷,還有中國西北音樂的悲愴,但多了一些承擔和前進的力量。這種歌曲屬草原或者雪原,屬牧民的篝火,不適宜在宮殿裡唱,不適宜在集市裡唱,更不可以像爵士樂那樣拿去酒吧助興,是一種最為貼近土地和夜晚的歌曲。 黎明或者黃昏的時候,在霞光和火光相接的時候,一種聲音若明若暗地波動。此時你從被子裡探出腦袋,發現床前有瓦縫裡飄入的積雪,窗前也有窗縫裡飄入的積雪,而遮窗的塑料薄膜被狂風鼓得嘩啦啦響個不停,透出了外面一片耀眼的潔白,天地莫辨。在這個熱被窩難舍的時候,不知是從什麼地方,開始有了一兩個音符的顫動,然後像一條小溪越流越寬廣,最後形成了大河的浩蕩奔湧,形成了所有工棚裡不約而同的大合唱。《三套車》,《小路》,《茫茫大草原》,人們此時不可能唱別的什麼。 每一種歌曲都有它最宜生長的地方和時機,俄國歌曲就是知青們在風雪中的歌曲,甚至成了一代人永遠的聽覺標誌。只要你聽到它,聽出了歌聲裡的情不自禁,你就可以判斷歌者內心中的積雪、土地、泥濘、火光、疲乏、粗糙的手以及草木的氣息。有一次,我在火車上認錯了一個人,呀呀呀地大聲招呼和緊緊握手之後,發現了對方臉上的陌生,發現對方也從呀呀呀中清醒了過來,目光中有搜索記憶的艱難,還有最後的茫然。到這個時候,我們都意識到進退兩難,而且無勇氣承認這種荒唐,於是有話沒話地敷衍,但願能敷衍出必要的三言兩語之後,再想辦法從尷尬中體面脫身。幸好我們是在車上相遇的,幸好對方這一鋪組剛才有人唱起《伏爾加船夫曲》,這就有個近便的話題。 我鎮定下來了,避開人名一類可以露餡的東西,試探著談俄羅斯歌曲,談插隊歲月一晃就過去了這麼多年,談當時早上起床時的渾身疼痛,夜晚遠行時的邊走邊眠,抓捕野雞時的激動不已……當然也談到當時對鄉下的厭惡和眼下對鄉下的懷念。我後來發現自己其實過於謹慎了。對方居然有話必接,竟與我越談越近,雖然是張冠李戴卻也珠聯璧合,沒有什麼不合適。當他談到豬場裡的種豬凶得將他咬過一口時,我差一點覺得他肯定就在當年的太平墟公社幹過,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知情者,而不是被我錯認的什麼陌路人——因為兇悍種豬同樣在我的記憶裡齜牙咧嘴嗷嗷亂叫。我們哈哈大笑,全身輕鬆,意猶未盡,沒有料到可以談得這麼久,可以談得這麼投機和會心。以至我告別離去以後,我一直懷疑自己真認錯了人——儘管我確實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不知道他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 他是一個陌生的老熟人,只是不叫"老周"。他後來也不叫我姚什麼,一直對我的姓名含含糊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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