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英國情人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不到幾分鐘,侍女們擺弄好他倆,悄聲悄息地退出房間。房內只剩下一個侍女。她把門從裡閂好。

  裘利安看著手中侍女遞給他的細長煙斗,才明白這是鴉片館。他記得看過的關於中國的紀錄電影,總有鴉片窟的鏡頭,如何肮髒,可怕,擁擠。不是這麼一回事,再也不能相信那些所謂的中國觀察家。他和閔之間有一大套他不明白的奇怪工具。床前跪著的這個侍女,穿著紅綢褂,挑起幾個精製的小匣子裡的生鴉片膏,放在一個小鐵絲架上,用炭火燎,黑褐色變得半透明的液體,然後就長成一個金黃色的氣泡。

  侍女用一根長針,把燒出的泡挑起一個,放在煙斗口上,遞給裘利安。

  裘利安不知所措,就指著閔說:「女士優先,女士優先。」

  閔微笑著,也不推讓,把煙斗接過去吸了起來。她的樣子也不熟練,還輕輕嗆了兩下,瞧著鬥上的煙泡慢慢縮小,然後啪的一聲消失。裘利安高興地小聲歡呼。她帶歉意地笑笑,說母親吸鴉片時,她學過一二口,忘了。

  第二個煙泡已燒好,裘利安也學樣,用煙斗湊著,慢慢地吸,吸得比閔還像個樣。只覺得一種奇特的焦香味,有點刺激,但不嗆人,柔軟舒緩地潤進他的肺裡。

  他看著對面的閔,很熱,他們都只穿著內衣,臉上會意地露出笑容。閔此刻在他眼裡,就像仙女那麼美。她脫掉身上最後一層衣服,她的一頭黑髮垂掛下來,這個性感的東方女子,眼光卻在嫵媚地瞧著他看,赤裸的身體的每個部位都在誘惑他。突然,他又覺得他在母親的畫室,母親和他看著一幅畫,相視一笑。

  不需要上第四道煙膏,兩口就把他弄暈眩,似乎置身於天上的一個房間,三口就聽見背景有天使在合唱,低低地哼著。他身體輕快,在飛升,沒有衣服的障礙。的確,他發現身上已經一件衣服也沒有。真好,什麼時候也沒如此自由自在過,任何事都無所顧忌。閔呢,她躺的地方空了。「哦,她已在我的身邊。真好,真好,」裘利安喃喃地說。

  沒有伴奏,天使們在清唱。他身上每個細胞都在變化,閔的身體被雲遮掩,很不實在,霧圍繞過來。

  閔已在他身上,只是位置奇怪,他呻吟了一聲,清醒了一陣,顫巍巍地瞧閔在做什麼。

  在中學時,他曾經讀過中國十六世紀的一部小說《金瓶梅》的英譯本,看得潦草,對過分瑣碎的人物情節早已忘卻。但是他記得清楚,裡面女人們最愛「吹簫」,可是那本書有個好處,把所有在英國犯禁的地方,都譯成拉丁文。他正好在攻讀拉丁文,覺得凱撒的《高盧戰記》,不僅是個獨裁政客的自吹自擂,枯燥之極,而且班上同學個個用英文本對照,用來蒙混老師。而他有了有趣的讀物。至今還記得很清楚:

  mentulamadsualabraadposuit;

  caputmentulaelinguasuatitillabat,etinterlabrasursum

  deorsumvolvebat;

  Mentulamingenasmollivitetinosrecepit.Foramen

  titillabatetlinguanervumprovocabat.Labrisfirmecontinuit

  etmollitermovitetcontinuoinosmulierisexiitsemenquodtardesorbuit.

  教師只是奇怪為什麼他的拉丁文進步那麼快。他卻為之而苦悶得無奈。天哪,中國女人最愛吹簫,為什麼他能找到的西方女朋友,從來都不願意,聽都不願意聽,有的還因為他說這事,認為他有問題,離他而去。他從來不敢問閔,他一直認為她那麼潔淨如玉,完全不像十六世紀書中的女主人公。

  原來,那可能是中國女人,或許是所有女人最本來的本能,只是閔需要一個最後解禁令。

  他叫了起來。他看見了,閔頭往後一抬,頭髮就飛散,輕快地灑落下來。

  耳旁那歌曲漸漸模糊,若有若無,間間斷斷,突然又清晰起來,就像在耳邊吟唱,感覺有一個裸身女子,拿著一根笛子往嘴上靠。在他聽來,天使們就像在唱「愛呀,愛呀,在開滿花的原野」。哦,是的,她身上有虹的色彩,她又成了他的寵姬,後宮最驕傲的吹簫手,都城聞名的藝術家。

  裘利安倒過身,兩人一起翻落到床邊。閔有節奏地吐氣鬆開,然後,抬起臉來喘長氣,她的眼光充滿春意,風情極了。他剛緩過一點勁來,對著這張臉看呆了。

  那個侍女早把煙具收拾在一邊,這時按閔的一個手勢,靠上來,她太年少,大概十七歲,小小的身子橫臥在床榻中間,她的樣子非常恬靜。閔順床躺在她身上。

  裘利安從中國古畫上見到過這種姿勢,古時皇室或達官貴人家,經常用侍女作性交時的墊子,也是激起性欲的方式。他認為只是一種性幻想,不料竟可以是事實。閔被墊高,潔白鮮嫩,如剝了殼的煮雞蛋,又像一顆粉紅的櫻桃,他的暈眩添上驚喜,更加激動。

  她真是我的,她真是我想要的,裘利安迎了上去,閔抱住他,順著身體的起伏,二人之舞一下成了三人之舞。

  室內的盆火旺旺的,紗幔在飄飛,許多白鶴在燃著霞光的一片紅色森閔上掠過,成群的翅膀湧上來,把他們往上托躍。他幾乎在烈焰似的感覺中醉過去。他突然覺得自己這一生的享受,都在這一刻用盡了。

  時間怎麼度過去?時間變得快,也緩慢得可愛,他感到又一口煙送到他嘴上。在鴉片特殊的香味中,他自然而然地進入松暢的半眠半醒。不知不覺中,他倆調換了位置。他這才看見,床檔頭鑲有長長的鏡子,鏡子間是一幅花鳥畫。他閉上眼睛,他就是鳥。鳥的嘴,鳥的牙齒,鳥的尖指和翅膀,朝向閔,幾乎是粗暴的。

  她點燃著他的每個神經束,使每個神經束冒出火苗,他大聲喊叫,感覺自己和她正在燃燒的喉嚨連在一起,快崩裂的一刹那,一股強勁的力量撕裂著他的身體,閔的手受刑般張開,他不由自主地呼喚著閔,我飛了,像有一道亮光,他的靈魂飛離身體,他的靈魂,和她的在一起。

  第二天,裘利安一人在回青島的火車上,他的手裡拿著一塊黃緞的手帕。今天一早,他回旅館取行李,兩人一起乘出租車去火車站。在出租車上,她將這手帕遞給他,上面竟有個英文字母K,繡上去的。絲線亮過整片黃色。黃絲緞上面有暗圖,是竹葉,仔細看才能瞧出,與她的那件衣服相同。他聽閔說過黃色是中國帝王之色,在現代中國卻被認為是色情之色。不知她用黃色是取其何義?閔只說,只要你還喜歡,就帶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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