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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我媽媽!」常荔荔斜著眼看他,「你以為我是小傻瓜,看不出你和我媽之間關係不尋常?但是你們一直不結婚,就證明我媽媽沒有真正贏得你的心。她逼我快點到歐洲去讀書,簡直是要趕我走。為什麼?就是不讓我和你在一起!她想切斷我們的感情!」

  餘其揚想抽一支煙,發現自己未帶,他轉過身,天井不大,月光爽快地鋪了一地。他知道,荔荔還沒有回上海時,筱月桂就說要把女兒送到歐洲去,這個誤會是他弄出來的,是他讓荔荔在上海做電影明星,他覺得對不住筱月桂。他想說清楚,卻覺得這整個事情太愚蠢,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才好。他想說筱月桂才是真正贏得了他的心的人,只有筱月桂才是他最心愛的女人,就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想指責荔荔年幼無知,不懂母親望女成鳳的一片心。但他還沒能想好詞,就被荔荔的雙臂圍住了脖子。

  「我媽媽是女人,我就不是女人?我不比她漂亮?我從小就被你抱,你現在為什麼不抱我?」

  「別胡鬧了!」餘其揚有點惱怒了,他乾脆說了出來,「你母親要我跟她結婚!」

  常荔荔臉刷地一下發白,她鬆開雙手,一跺腳,「你同意了?」她哭了起來,「你在騙我,對不對?」

  餘其揚嚴肅地說:「我在考慮。荔荔,別再胡鬧,我現在就送你回去。」他顯然不是在開玩笑,「我現在的確在鄭重考慮與你母親的婚事,你不要再胡鬧了!」

  已經後半夜了,極司非爾路筱月桂的寓所依然亮著燈。

  常荔荔蹬蹬蹬地跑上樓。筱月桂從臥室裡走了出來,穿著睡衣,但明顯一直沒有睡。她問:「怎麼一回事?」

  常荔荔一聲不吭地沖進走廊另一側自己的房間裡,門哐當一聲關上。

  寬敞的樓梯下站著餘其揚,陰沉著臉。

  筱月桂走下樓梯,問他:「其揚,出什麼事了?」

  「他們今天晚上真的動手了,要綁架荔荔。但是五號先送了信來,結果這些人中了我們的埋伏,我們抓了一個小幫兇,是那個男演員,他說師爺和老三定下的計,想抓荔荔,然後把你引出來算帳。」

  筱月桂點點頭,「看來一切正如我們料想的那樣。謝謝你保護了荔荔。」她下樓梯,「老三傷了?」

  「沒有開槍,他的汽車撞壞了,可能有點碎玻璃小傷。我們只是教訓了一頓那個張慧,料他不敢報警。」

  筱月桂說:「那就好,沒有結下樑子。」她走到餘其揚身邊,拉住他的手,「其揚,師爺和老三,輩分都比你高,你得大度示恩,讓洪門兄弟們服氣。有利可以讓一些給他們。既然當老大,總得吃一點虧,哪怕是邀買人心。綁架這件事確實太陰險,但能過去,最好也讓它過去。」

  餘其揚沒有吱聲,筱月桂明顯是在教訓他了。他不服氣地說:「他們恨的是你,這次明顯是沖著你來的。」

  「那就好。」筱月桂說,「看來他們不是糊塗人。」

  餘其揚一甩手,氣得往樓梯下走。走了幾步,再想想,覺得不便發作。筱月桂一向與他這樣說話,口不擇言已經十多年了,只有到最近半年他才覺得這個女人太厲害,有點受不了。但是他一向有這個雅量,不與她爭論,現在也不如順水推舟。

  他說:「那麼解鈴還須系鈴人。」

  筱月桂也走下去幾步,她站在他的對面,看到他的表情,溫柔地說:「洪門老兄弟之間的事,我去談可能還好一些。你親自出面,可能會一來一去說得大家惱火,談不好,崩了,就沒有餘地了。」

  第二天傍晚,霞光照著上次張慧來的那條弄堂。汽車停下,筱月桂一個人下來,順著弄堂找到了那個石庫門房子。她知道敲門的暗號,3-1-2,三遍,然後就靜靜等著。

  有人在門洞口察看,看到筱月桂是一個人,沒有其他保鏢或隨從跟著。腳步聲急促離去,像是去報告,不一會兒腳步聲響起,門開了。筱月桂進去,看到庭院裡,一直到門廳裡有不少人,都提刀握槍在手,劍拔弩張,滿臉鐵青。

  筱月桂走到廳堂門前,向大家打揖,不恭不卑地朗聲說:「我一個女流之輩,本上不得廳堂,現在就在這裡給各位大爺問好了。都是老相識嘛,當年一個鍋裡吃飯的。不過最近幾年向各位大爺請教的機會少了些,這是我筱月桂的不是,現在給各位大爺行禮,還望各位多包涵。」

  師爺和三爺坐在廳堂裡面,三爺額頭貼著紗布。筱月桂說:「誤傷了兄弟們,我筱月桂在這裡道歉。」

  三爺說:「阿其安排埋伏,指揮打人,還動了刀子,竟敢朝我動手。洪門兄弟之情何在?」

  筱月桂說:「昨夜的事情我知道,真傷了一個人,不是洪門之人,是挑唆兄弟相爭的小人。其餘均是誤會,我筱月桂再次認罪。不幹阿其的事,是我安排人給女兒做保鏢,他們做出來的事。我負全部責任。」

  師爺咳嗽一聲,清清喉嚨,才說:「諒阿其也不敢!」

  筱月桂說:「當然,阿其對各位長輩師兄非常敬重,他讓我來代說一句,願意讓出復興島魚市請老三出面主持,一點小禮物,不成敬意,略表兄弟之情而已。」

  三爺瞪起眼珠,「什麼?讓我賣魚?」

  師爺趕快阻止他,「好說,好說。」

  「整個東海漁業,全上海三百多萬人吃魚,」筱月桂說,「復興島魚市每天進賬……」

  師爺推了三爺一把,接口說:「不談錢,弟兄之間談什麼錢。還是筱小姐仗義,顧全洪門大局。今後洪門弟兄還是應當多多互相提攜。」他一擺手,有人給筱月桂端上一把椅子。

  「我們還是不要壞了洪門的規矩,男坐女站。」筱月桂說,「我只是請兄長們原諒小女,今後保證她的安全。」

  「嗨——」三爺叫起來了,「這個騷妖精整日招搖過市,她的安全,誰也無法保證。」

  其他大小頭目也附和道:「這可不敢保證。」

  筱月桂笑笑說:「其實,洪門想保證某個人在上海的安全,還是能做到的,這點你我大家都知道。我女兒在國內時間不會太長,她要出國留學,要出嫁,說是保證安全,不過是幾個月至多半年內的事。」

  三爺就是不服,「莫說幾個月,就是幾天也無法保證。我們不會動她一根毫毛,別的人要打她的主意,怎麼辦?」他話中帶話地說,「天知道,這個上海灘,想打她主意的人,恐怕還真不少!」

  筱月桂好像早就準備著聽到這樣不好對付的話。她頭一低,從拎包裡拿出一件東西,走近師爺和三爺的桌子,「有件東西請二位過目:這是荔荔去年生日,十八歲成年禮時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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