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綠袖子 | 上頁 下頁 | |
十八 | |
|
|
大約五分鐘不到,玉子看見少年快樂地出來,「我終於可以請你吃一頓飯了。」那天晚上,結果他們走來走去,又到了那家麵館,就是在空襲那天,他們無意間去的那家餐館,不過這次他們面前多了一碗牛肉和兩個雞蛋。 終於玉子傷感起來:「沒了圓號,我再也不唱了。」這種傷感也影響了少年。他們身上仿佛濃罩著整個城市的災難,步子變得沉重。 他們慢慢走著,雨點打在身上,她伸手接,他也伸手接,驚喜地說:「下雨啦。」她把手指放在嘴裡,獨自體會雨水的滋味,然後她跑了起來,跑得很快很猛。 她跑在這個災難頻頻降臨的城市中,雨水來得正好,他追了上去。在這一刻,玉子突然停住,靠在一堵爬有藤蔓的老石牆上。兩個人都跑得接不上氣,但是身體朝對方逼過來,他攬過她的腰。她踮起腳尖,深情地吻起他的額頭,呼吸著他剪短的頭髮,她的吻最後落到他的嘴唇上。 玉子同每天一樣,很早就醒了。見她動了動,少年本來松松地抱著她的身子,一下抱緊。少年抽抽鼻子嗅:她裸露的雙臂貼著他的臉,有一股好聞的味道。 「哦。那麼廠裡的日本人呢?」少年問。 玉子說,「真怪,我們倆好象是天天接著往下說。」 「就是。」他說。 「就是。」她說。她仰天對著天花板,歎了一口氣:「日本人變聰明了,現在儘量不說話。但是我聽到日本婆子在叨咕,說我做的事,只有中國女人做得出來。」她起身,從梳妝盒裡掏出一個小方鏡,照照自己的臉,想明白自己看上去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然後她用手指節敲敲少年的頭,「你說我是不是下流的中國女人?」 「奇怪,」少年把臉湊過來,鏡子裡現在有兩個人的臉,「我碰到的男人,個個都說我有豔福,說是我把廠裡最漂亮的女人『騙』到手。他們說,滿映最漂亮的女人,就是全東北最漂亮的女人!」 「你們男人太合算了」玉子說。「男人風流是有本事,女人風流是雜種天性淫蕩。」 「沒你說的那麼便宜。他們說我是老毛子血,性燥!」少年紅著臉說,「前天還有人問我,是不是毛子玩意兒大,能讓你過癮。」 「喲,男人這麼壞!」她嚷了起來,雙手捶少年的頭,好象他是全世界男人的代表。「男人在背後不知把我說成什麼怪物了!」 她坐起來,這刻兒才想到,只要在房裡,她成日裡裸著身體。恐怕她現在真是有點毛病。 她連吃飯的時候,都想做愛,有時只好兩個人各自騰出手來拿碗筷,下面還是纏結在一起。連她自己想想,都覺得臉紅:簡直太不知羞。她一輩子從來沒有如此明白,自己是個骨子裡需求愛的女人,每一分鐘都想好好做個女人。 這樣吃飯太難,湯水潑灑,會淋了一身。少年說,「這樣,我躺著,你坐在我身上吃,不就行了?上面下面都同時吃。」 玉子吃了兩口米飯,停住了:「你餓著,怎麼辦?」 少年說,「你吃到嘴裡,喂給我,不就行了。」 「像嬰兒?」 「對了。」 玉子吃了一口青菜,俯身含到少年嘴裡。這麼糾纏著扭動,嘴裡來來去,就兩分鐘不到,兩人受不了,她趴在他身上渾身癱軟了起不來,恨恨地說:「你怎麼像個老淫棍,那麼多怪花招?」 少年大笑,「你不已經知道了:我是雜種二毛子,天性淫蕩!」 好一陣玉子才平靜下來,說:「好吧,我們繼續吃飯,不然,我們會雙雙餓死。現在我可想與你一起活。」 吃完飯,洗涮完畢。兩人洗衣服,玉子用一根繩子在廚房裡牽繩子,少年把洗好的幾件衣服搭在上面。 「每個人都壞,」少年說。「我見了誰都不想理。廠裡已經不發工資,去不去無所謂。還不是自己到處打小工混幾個錢。」他拿著瓷盆,轉過頭來對玉子說:「不過,女人我不知道,男人罵我是半真半假的,背後是妒嫉我,羡慕我好運氣。」 玉子理理長髮,跟著他走:「那麼你自己覺得是不是好運氣呢?」 「要我老老實實跟你說?」少年走到衛生間,放下瓷盆。 「當然,你小小年紀,膽敢撒謊?」玉子口氣嚴厲。 「我以前老是想:只有我媽,才會可憐我這個孤兒。現在我老是想,我媽現在可為我高興了――如果她能看到我們在一起的話!」 玉子聽了這個話,站在門後,看著上面的圓鏡,一手攏攏自己披著頭髮,對著鏡子,半晌沒言語。 少年搖著她肩膀說,「你怎麼啦。我說錯話了?」 她回過神來。「沒有,沒有說錯,謝謝你說這話。」她想想,繼續說。「或許我真像你的媽,不像你的老婆。也好:這兵荒馬亂的年月,也就我們兩個無親無友,相依為命,別人愛說什麼讓他們去說,幸好這個亂世,沒人出來維護道德。不然,我們還不知添多少磨難。」 「我也想,這個日子一直繼續下去,就好了。」 「恐怕這樣的日子不會長。」她沉思地說。「秩序總是要建立的,道德總是要維持的。」「誰也別想管我們。」 「我有過一隻兔子,全白,紅眼睛。叫白珍兒,我可疼白珍兒。」她說著,走出衛生間,在榻榻米上坐了下來。 「送人了吧?」他站在她的身後。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