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孔雀的叫喊 | 上頁 下頁 | |
二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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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衛員氣喘吁吁地跑回來,說是找了柳專員,柳專員正在主持公審大會,人民群眾控訴的激情如火如荼,群情沸騰,正在節骨眼上,馬上要專員作總結講話,進行宣判。柳專員請妻子千萬忍受一下,他開完會就回來,他叫警衛員先去叫醫生。而醫生說一會兒就到。 「會什麼時候開完?」她躺在床上問。 「肯定是把人槍斃了才結束――」 她一聽,禁不住痛苦地呻吟,近乎吼喊。「要槍斃才算結束呀?」她痛得淚水滿面,雙眼死死地望著警衛員問:「什麼時候才槍斃呢?」 「公審完了,立即就地槍決。會場上用沙包堆成刑場。」 母親這才想起來,丈夫一再說要檢查現場。她的嗓子沙啞地說,「那要什麼時候完呢?」 「馬上完!」警衛員說,「馬上就完!」 猛地,她醒悟過來,停住哭喊問:「槍斃誰?」 「反革命分子唄。」 「誰?」 「不就是昨天抓到的和尚和妓女?!」 她一愣,自己完全缺乏經驗,當時聽丈夫中午說已佈置好時,根本就沒有猜到會是這樣結果。她突然頂不住了,嘔吐像噴射一樣沖出來,她慘叫著:「醫生,醫生!」 警衛班士兵奔跑進來,滿頭大汗,說: 「齊軍醫正在忙著,陳姐也快臨產了,說是產門已經開了,他說馬上就好,馬上趕過來!」 又是一個「馬上」!母親大哭了起來,這孩子真成了要命的事。她伸出手抓住綰在床邊的蚊帳一角,狠狠一拉,蚊帳就滑落下來,蓋了她一臉一身。 「醫生說陳姐突然臨產是沒想到的事,她還未到產期。」警衛員說:「他儘快趕過來。陳姐是在公審大會上暈倒,突然早產。」 母親這時候聽不進別人的事了,她只能自己一個人對付這局面,反而鎮定下來。她掀開蚊帳,只能想怎麼度過自己和肚裡的小生命的生死之關。 正在這個時候,遠遠地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吼喊,翻過院牆門窗而來,那吼喊漸漸減弱,好象越來越稀薄的空氣已傳不動喧騰的人聲。 母親只覺得胸口越來越重。只是這麼一瞬的停頓,肚子裡的孩子又開始扭著她的腸子撕咬,汗水把頭髮衣服全部打濕了,在她的嘶啞的喊聲中,她沒有聽見會場上像鞭炮那樣輕微的槍聲,人們情緒激狂的呼叫。後來好象又有幾聲槍響。 她一門心思在控制自己,「你要支撐住!」她對自己說,「你一定要支撐住!」她的嘴唇都咬出血來了。 無聊的談話 接連幾家餐館,桌上都裝有火鍋,生意好象不錯,有的是圍滿一桌人在吃。到處聽得見人們在談論老鼠鬧得如何凶,說舊城腐爛的死鼠太多,蒼蠅叮過,就會傳染給人,但是手腳會發出紅斑,而且脾氣暴躁。 有人說,現在的毒耗子藥不厲害,以前那藥耗子吃了,十步之內必倒地。有人反對,說一月前天山裡的農民就用這「十步倒」耗子藥,毒死了一個貪得無饜的村長,警察趕到抓他,他已經毒死了自己,慘得很! 看來全城一致同意,吃火鍋高溫消毒,絕對安全,所以火鍋店最近生意興旺,柳璀不覺得老鼠是個問題,在這裡能傳染疾病的,其實未必僅是老鼠。但她不敢大意,覺得肚子還不太餓,即便餓,她對那些又辣又麻翻騰著的火鍋還是不敢試。一鍋湯,那麼多雙筷子在裡面攪。 有的店掛著牌子,粉筆寫著:新鮮河豚,峽江名菜。聽母親說過,吃河豚最佳時,應是清明節之後的「黃明節」。良縣廚師其實最會做河豚,那些人做河豚卻很講究,當街剖開河豚,取出最毒的部分肝、魚籽、以及眼睛,一樣一樣仔細地摘下,弄破了其中一樣,都不能要。店裡的人瞧見柳璀在好奇地觀看,就勸她試試,吃一次。 她笑笑,算是回絕。還是回旅館用餐比較衛生。 路過一家小書店,看上去裝潢還不錯,堂而皇之地打著廣告「新書五折」。她抬腳走進去一看,都是暢銷全國的書,竟然都是盜版。她在報紙上聽說過南方賣盜版比北方猖狂,沒想到如此明目張膽。她避開那些時髦貨,挑了一本無版權可說的明人筆記小說。 店主很高興有人光顧,他說這地方看書人少得可憐,一天能遇上一個讀書人就是謝天謝地。 她順著郵局的大玻璃窗走,一拐過街口,就看見了金悅大酒店醒目的招牌。 這裡的一切似乎都等待著三峽水庫建成,一切都懸在這個希望上面,時間都似乎停止了,到處都掛著「開始蓄水倒計時」的標語,金悅大酒店三十層樓頂上,在一個「東方明珠」式的鐵塔,懸掛著倒計時的大霓虹燈,上面的秒數不停地閃動,真是個爭分奪秒的架勢。而在那個舊城,人們工作都似乎在夢遊,一切都在等,時間一到,過街的老鼠突然就變成了童話裡的王子。 柳璀來到二樓西餐廳,點了一個意大利通心粉,一份牛肉蘑菇湯,一看手錶,已經是下午一點半,難怪沒什麼客人。但是兩排女招待照例站在那裡,穿著傳統的丫頭對襟衫,畢恭畢敬地站著,這頓中飯可能就已經站了兩個小時了。 柳璀很不習慣中國新富的封建派頭,在北京她凡是看到這種排場的飯店,掉頭就走,但是在這裡她沒有挑選,只能忍受著這些「僕女」為她站著,沒有採用沿海一帶盛行的跪式服務,就算萬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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