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鶴止步 | 上頁 下頁 | |
三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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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成蔭在病中一直在寫《邏輯學批判教程》一書,校長倒是特批她離開圖書館去醫院專門護理他,幫助他整理書稿最後幾章。她按時去,抄寫騰清他的稿子,有時,他特別不舒服時就口述,錄下音他取回抄錄,整理後再讓他過目。本以為開過刀後一切會好起來。結果,病情往最壞的一方發展。 她傷心極了,一人坐在黑暗裡流淚。電話鈴響了,她趕快拿起來,一聽是沈立的聲音,便止住哭,焦急地說賈成蔭的情況。「沈立,你為朋友盡了力,有句話我想說,只是怕說了你會生氣。」 「請說吧。」 「那個開刀的大夫,叫什麼盛年年的,你記得嗎?」 「怎麼啦?」 「那個大夫,給我的感覺很奇怪。」 「有時醫生也無回天之力。」沈立還是安慰的口氣。 「如果知道預料到有擴散可能,應當多切除一些淋巴組織。」 「盛年年也不知道。」 「她應當知道!」 「醫院是我們市最好的醫院,同樣,她也是我們市里最好的外科大夫,」沈立耐心地說,清了清嗓子。 「我看不像。穿得妖形怪狀的。就是她這一刀下去要了我丈夫的命!」 沈立沒有回答。他的沉默使她意識到自己的情緒過了份。「對不起,我著急了。」 「我能理解,賈教授是咱們中年知識界的頂樑柱,人才難得,市政府我們責無旁貸,為他提供一切。我明天就給醫院打電話,要他們用最好的進口藥。」 「那就太感謝了。」她放下電話。站起身來,腰和脛椎又酸又痛,她雙手按在脖脛兩邊的穴位,用力揉了揉。暮色濃烈到那片牽牛花模糊不清,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最後她來到書房,開了燈,將丈夫的錄音磁帶放在音箱裡,然後坐下來,嫌不夠亮,又開了檯燈,拿起筆記本和筆,她按下鍵鈕。 賈成蔭清晰的聲音響在屋子裡:那些氣球在飛,當那些小小的氣球飄散開,雨水就輕灑下來。他說得非常緩慢,不過聲音沒有帶任何感情: 雨濛濛,看不清窗外。她突然從床上爬起來,穿拖鞋。我一下醒了。我不明白,為什麼她的睡衣帶子未系上,拖在地上,她竟一點沒察覺。她的身體在睡衣裡如一條魚那麼游來遊去,她比平日豐滿,皮膚光滑,很性感。奇怪,這都是我以前沒發現的。雨大起來,閃電的藍光不時劃過窗子,可是聽不到雷聲。她在梳妝鏡前坐下來,那頭髮亂亂的,我很想過去把她的頭髮梳順,但她呆呆地望著鏡子,不作聲,樣子很神秘,也很美,我便不去驚動她。 敲門聲響起來。 這麼夜深了,我想是聽錯了,可能就是雷聲。 她在椅子上拿起梳子,卻放下,手襯著臉頰,心事重重。我走過去站在她背後把手放在她肩上,發現她濕漉漉的,衣服冰涼,全掛著水滴,衣服的一角正淌著水,地上已有一小灘水跡。可是她的眼睛不看我,而且面若桃花,嘴唇紅紅的。鏡子裡看得見房間裡的仙人掌開出黃花。 她掙脫我的懷抱,仙人掌一陣搖晃。敲門聲又響起來,她朝門口走去,回頭看我一眼,嘴角含著笑意。她的睡衣快掉下地了,我提醒她,她卻不當一回事。我跟了上去,她撲向門,睡衣果然掉在地上,她赤裸著身體打開了門—— 繽玢來不及按下停止鍵鈕,尖叫一聲,暈倒在椅子上。 3 盛年年大夫開車去衛生局的路上,遇到紅燈時,她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自己,頭髮該去做一次護理了,若加了營養液,就會變得光亮。天氣一進入四月,就不像黴雨季節,溫度也漸漸熱起來。她還是老樣子,一套西服裙。為了趕在沈立尚未離開前,她一下班未回家,到地下車場開了車就直奔三號路,過二十分鐘一段高架橋,就躲過塞車流,滑入城中心,幾乎就到了衛生局後院。兩月前她才買這輛全自動車,首先看中的是裡面的裝置漂亮,乳白皮椅,音響高級,外觀形狀線條流暢,剛好是白色。「白色的藍鳥」,話一出她口,她就要了。 她泊好車,直接上了七樓,出了電梯,不一會就到了局長的辦公室。她輕聲敲門。 裡面有聲音回答,「進來,門開著。」 她推門進去,秘書不在,沈立局長一人在辦公桌前整理一堆文件。 她走過去,把桌上的文件往邊上一推。「別給我裝腔作勢的。」 沈立把椅子往後一移,問:「年年,什麼事這麼急,非要我在這兒等你不可?其實今晚我真有事,分不開身。」他放緩了聲音,沉了沉氣。「不過你要堅持見我,一定有道理。」 「我以前沒有這麼麻煩過你,對不?」她話不好聽,但聲調平穩。 「所以,我等你來,你的事對我來說都是最重要的。」 她在沙發上坐下,神情有點黯然。「這種甜言蜜語早就不起作用了,你應該明白。」她看著他,「我來說一件關於你的事。」 「我的事?」 「就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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