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鶴止步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他說好啊,兩人約好時間,又在電話裡客套了幾句男人之間的豪爽,回望小蕙,她正看著他,他做了個怪臉,她開心地笑了,他也就趕快放下了電話。

  他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人散架似的癱在床上。小蕙早走了,他想不起來昨夜的事,他們做愛後,他還是照舊起來端杯水給她喝,小蕙好象說你太累了,你睡著我自己喝水。

  起床後他發現,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桌子上插著碩大的粉色百合,襯著白牆白桌布,昨晚的殘酒殘湯均無影蹤,地板一塵不染,小蕙一定是跪在地上擦的,她說自己像日本女子,甘為家奴。

  他出去沖了兩卷旅行照片,小蕙留了紙條,說今天下午去醫院看她母親,希望他也去,在那裡與他匯合,然後出去看看夜市在外面吃頓西餐。

  護士在給丈母娘檢查血壓,他提著一袋龍眼站在病房,屋裡的病人都對丈母娘說,你真有福氣,女婿女兒又孝順又有錢,百事不愁。病房空調還不錯,四人一間整潔有致。

  他坐在病床前的一張獨凳上,好久小蕙人沒來也沒來電話,他心裡正怪著,手機響了,小蕙說她抽不開身,臨時加班,今晚可能也無法脫身。

  他說沒關係,放心好了。護士小姐離開後,剩下他和小蕙的老母親相對。也沒啥好說,剝著龍眼皮說著三峽遊覽經歷。小蕙的母親說,途中不離家舍,家舍思之途中。他一時未聽明白,小蕙的母親繼續說,人的一生啊,想想都是命數,打個比方我已經七十往八十裡走,這次腿摔壞還不知啥時能站起來。巫山奇峰看過望過的人多了,可誰人攀登過?

  他從未與小蕙的母親有過這種對話,老太太這幾年吃素吃出名堂來了。突然手機響了,以為小蕙能來了,卻是朋友問他見面時間可否提前一些?當然可以。那麼明天中午一起吃杭州菜如何?丈母娘插話,小蕙怎麼還沒來?我等她將這些髒衣服帶回去洗,她指著床下一塑料袋。

  他離開病房時拿走了那些髒衣服,太陽毒著把人往死裡整,他開車回家,在車上給小蕙辦公室打電話,沒人接,手機也關了,可能病房有事吧。

  洗衣機在廚房的小陽臺上隆隆響,超過窗外的電機聲。他看著木條長桌上的做工講究的煤氣燈,當初為何就只買一隻?做擺設也得放一對。一周前,也就是去三峽前,他還在城裡的古玩市場裡淘東西,一家家店進去就有股土腥味,舊地毯宋明朝瓷器玉石花瓶佛像,他看見煤氣燈喜不厭手,明知不該露出興趣,有心人價殺不下來,果然花了二百四十元。小蕙說一半價都不買。

  洗衣發出完畢的叫聲,他走過去打開蓋時,看見對面陽臺有盆竹子,幾乎占了陽臺的五分之一面積,一片綠色映入眼簾。而且一低眼他的望遠鏡就在洗衣機旁邊,昨天他忘在這兒。他順手拿起,轉動距離看,有個女人在對著竹子噴水,半個背露著,一條細花背帶裙,緊裹豐滿的身材。對面樓裡的女人開門迎進一男子,男子一進門就去衛生間,過了一陣才出來。喔,他心裡想,名花有主。

  丈母娘的衣服不該讓女婿洗,洗也就罷了,晾這衣服完全是折磨,一件件抖開拉直,像敞開丈母娘身體的隱秘,好不容易才忍住噁心。他後悔不該做這事,等小蕙明天去醫院取,這時他才充分意識到現在他是主婦,是他洗丈母娘褲頭的時候了。

  在這中間接了兩個電話,一是原公司同事關心他過得如何,另一個是朋友要來看他的新居,說是高樓裡最好的二十層,溫房大吉,拒人千里太不像話。他只得道歉,說是改天專請,不過他心裡明白他是不想任何人來看房,既然他在崗下,人家在崗上,他不需要這些廉價的同情。

  吃過晚飯他一個人往小區內的湖走去。湖邊人並不多,新栽的柳樹已長得兩人高了,在風中婀娜婆娑。

  他突然眼睛一亮,發現一女人面孔極熟,蹲在地上,與一條黑狗在說話,聲音溫柔而有耐心。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這女人是誰。湖水清澈見底,岸邊開滿野花,古樹蒼天,環繞著整個小區,鳥成群地來回飛著。他走了一會就有點迷惑,仿佛跨過湖便是原始森林,會遇見那些奇奇怪怪的動物。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一接卻是個錯號,並不是小蕙,她也真有點反常,一直沒有打電話來。

  他一賭氣乾脆滅了電話,走到天偏暗才折回家。路過一商場,有人在門口擺攤賣盜版書和DVD盤,他選了幾種最新版的反腐小說,三本一共十元。拿了書上電梯。開電梯小女孩問他什麼書?他順便就借了她一本上夜班看。

  月亮冒出頭,整個小區安靜下來。他看了十多頁小說,貪官都一個樣,結局也一個樣。他拿起另一本,沒有跳出他的預料。這樣的書還暢銷?完全不值得盜版。或許他應當趁失業重溫一下中學時的文學夢?他相信自己講故事本領比這個作家強,在軟件圈子裡,都說他有想像力。

  他沒有打開電視,那裡頭更是笨拙無聊,沒有新聞的新聞,所有的連續劇都應當砍掉十分之九長度,完全是在娛樂白癡。

  那就放一盤爵士樂吸根煙。他早已戒了煙,在房間裡翻了許久才找到一盒,就剩下二根,戒煙時的遺留物。他心裡說,:對不起了,老婆。含著煙到陽臺,騰雲駕霧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快意,可是內心添了些內容,什麼內容他一時倒弄不清,目光掃過已漸漸幹的丈母娘的內衣褲。他站在陽臺看窗外景致。幢幢樓房間的西山,漸黑的世界裡出現了串串點點的光,最後織成一襲珠袍。

  他拿起沙發上擱著的望遠鏡,馬上看到那女人家黑燈瞎火,隔壁那家卻燈光通明,許多人喝著酒在說著話。調整一下焦距,確是在開Party,那家的陽臺上幾個男女共用一根煙,可能是在教另一人怎麼抽煙,一人姿勢老道,一人把煙拿在指間一會兒夾在小指與無名指間,不停有人帶著酒和鮮花進來。他把鏡頭移回那女人的房間,燈依然暗著。

  他知道這個小區住了不少作家和演藝界的人,甚至在超市都會碰見似曾相識的面孔,卻叫不出名字,可能在電視或雜誌見過。正仔細想時身後有輕微的腳步,他驚得一回頭是小蕙。

  見我回來也不表示歡迎?小蕙說。是不是今天下午沒能上醫院,讓你一人陪我媽就不高興了?

  我還沒這麼小氣,再說你媽也是我媽。他好事做到底,話也說得在理。

  小蕙見陽臺上的晾著的衣服,早認出是她母親的,就抱著他的腰,從背後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你真是好丈夫。

  他卻心不在焉地遞過望遠鏡給她,說,看對面,真熱鬧。

  你原來在做這個事呀?小蕙很反感。她收起衣服折好,徑直放進包裡。突然問他,我們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望遠鏡是好東西,比無聊電視好。小蕙上夜班不在家時,他就熄了燈拿著望遠鏡坐在陽臺看東家西家。如同抽煙,這東西一沾就容易上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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