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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火車站大樓有三層,居然找不到一個能打國際長途電話的地方,只好出來。我很著急,想知道蘇菲對我已經來到婆羅尼斯的反應。我等不及找旅館住下再上網聯繫。這兒打電話到香港不便宜,熱熱鬧鬧走了五分鐘,有三輪車人力車和小販跟著一串,終於看到路邊雜貨店掛著STD-ISD-PCO的牌子,可打長途電話。胖胖的女店主幫著我把行李提進店,讓我坐在椅上,遞給我一杯茶。「你穿得好漂亮。」她的英文相當順耳。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穿了在亞格拉買的紫色旁遮比,很合身。印度服裝使我的身段也顯得修長了一些。而且裙子繡花做功細,領子是中式旗袍式樣,圍巾隨意披搭在胸前。我腳上穿了平底繡花拖鞋,有一種流動美感。很舒服,入鄉隨俗,人們對我印象就好些。

  撥通蘇菲的辦公室電話,可是沒有人,家裡也一樣。再試手機,關機,有聲音在說可留言。我等了一下,喝完茶後再撥,才通了。原來她整個下午都在開會,不得不關機。因為擔心我會打電話,藉口上衛生間,才開機幾分鐘就接到我的電話,她很興奮:

  「你到了婆羅尼斯,印度最美的地方,是不是?」

  她怎麼知道?她對印度熟悉程度總讓我吃驚。我說,「到了,下一步呢?」

  「你找一個辛格上校。」她說。

  她的話嚇了我一跳。我與茅林的談話,她怎麼會知道?

  「什麼辛格上校?」

  「一個印度退役軍官,他是阿難的朋友或親戚」。

  我的天哪!阿難在印度有親友!我還以為我到印度找阿難,是作出一個大發現。看來我只是某些人棋盤上的卒子,知道我只能朝前走,隨時可以動我一步,不然就讓我懸在那裡等待命運冰冷的手指。

  「究竟什麼關係?」我的語調相當不高興了。

  總是這樣,蘇菲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像個姐姐。「我真不知道是什麼親戚關係,我只是看到阿難的通訊本上有過這樣一個地址」。她的聲音至少很坦率誠懇。

  「那麼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也拿不准。我覺得你有運氣,或者說第六感。既然你自己來到婆羅尼斯,那麼辛格上校就是一個有關人物了:是你證實了我的猜想。」

  我不是卒子,我是試劑。再想想,跟蘇菲鬧氣無益。現在已經是我自己的事:我非要弄個水落石出。

  「好吧。給我地址」。

  「Godaulia區,StuartStreet28號。我馬上發到你的電子信箱。不過,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正確的地址?」

  「怎麼回事?」

  「50年代的地址。」她那邊背景有翻筆記本的沙沙聲響。

  「你怎麼知道是50年代的?」

  「好像吧」。蘇菲答非所問,接著不作聲了。其實我知道:她偷看了阿難的一些東西,日記本地址本之類。這不算罪過,她應當知道一些底細,不然幾乎不近人情。

  「50年代的,還能找到嗎?」我有意顯得不耐煩。

  「我只找到這個舊地址。」

  「你還是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我。」

  蘇菲幾乎是哀求了:「我不會瞞你。若背後有故事,還得靠你去弄清楚。」

  擱了電話,我邊付錢,邊想她有什麼必要全部跟我說清?又有誰能全部說清?她說什麼來著,「若背後有故事,還得靠你去弄清楚。」也是對的,不然要我來印度做什麼?如果她都能做到,她完全不需要我。那她一定是試過,不行,才來找我。

  比起德裡,婆羅尼斯氣溫高一點,這兒的人大都穿襯衫,穿薄毛衣的極少,天好像也黑得晚些。我進了一家店,簡單吃了烤肉餅子,就按照旅遊介紹資料說的,叫了一輛人力車,講好15個盧比直接到老市區。從地圖上看很近,卻走了好長時間。

  這個城市位於恒河西北岸,歷史悠久。追求生命真相的迷惑的人喜歡聚集在此苦修。自古以來,印度教徒相信,只要在這裡的恒河中沐浴,就能洗去一生犯下的罪孽與病痛,靈魂變得純潔而升天。這兒是聖城,好比伊斯蘭教的麥加、基督教的耶路撒冷。印度教徒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在婆羅尼斯的恒河邊咽下最後一口氣,知道來日不多便來這兒等死。也有死後家人將遺體運來此處火化,骨灰撒入河裡。火化要有錢買木材,沒錢的只好把屍體扔入河裡喂魚。據說靈魂也能成正果,從此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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