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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這男人他正在墮落,你一消失,他就徹底地絕望了,所以,男人在絕望時最易墮落,他與小保姆有染是自然而然的一件墮落之事,這已經足夠了,我們擊敗了他。以後,這小保姆將糾纏住他,這小保姆的劣等教養將替代我們去懲罰他。這個結局比我想像之中的好多了,比你站在他面前,讓他看見你扁平的腹部好多了。男人是多麼易於墜入深淵啊,這就是深淵,瞧,他臥室中的燈光已經熄滅,他和小保姆沉入了深淵的夢鄉。所以,我一分鐘也不想在這座城市逗留了,我再也無法呆下去了。」方姨啟動了方向盤,之前,會在一側的李水珠簡明扼要地述說了她看見一切的場景,方姨把這一切歸於男人的墮落,這個故事看來已經在這裡結束了。
噢,最後一個故事正在被揭開,李水珠仿佛已經置身在舞臺上,這舞臺已經離她越來越近,當她在車上睡了一覺以後,方姨喚醒了她說道:「轎車已經進入那座城市,我們已經離薩克斯手越來越近了。」就在這一刻,方姨突然感覺到了身體不適,她在轎車中休息了片刻,然後把方向盤交給李水珠。方姨躺在旁邊,她不時地按住腹部,那裡有輕微的陣痛,她問方姨需要到醫院嗎?方姨搖了搖頭說:「我身體的不舒服已經有很長時間了。」然後她沉默了,她似乎不想再談論自己的身體,那身體蓄滿了方姨的一切歷史枝蔓,李水珠仿佛看見那些枝蔓下是流水,那些因欲望而變得並不清澈的流水——會不會鑽進方姨的血液中去呢。當方姨閉上雙眼時,她的臉上的粉脂似乎變得開始斑剝起來,這使方姨看上去顯得比以往更憔悴一些。
李水珠驅著車想起了那個房產商人,他送給她的那輛白色的轎車,如今已經沉入在大海,她因那個男人而學會了開車,這不僅是一種技術,更是一種速度。這個世界需要速度是為了體現善變的魔法,就像女人需要速度是為了體現善變的魔法。就像女人需要曲線是為討好男人的眼睛一樣。速度越來越快時,身體仿佛已經蹦跳在茫無邊際的白雲朵之上,李水珠啊李水珠,她把自己變成了潛游在另一個女人身體中的魚兒。如果她想呼吸,依賴的是這女人拋給她的誘餌。
這誘餌自始至終都是懸掛在垂杆上,為了獲得一種自由,她正尾隨著一個女人進屋,這座城市有這個女人的房產,女人帶她進了屋。這屋子她呆過,但沒有多久她就離開了。離開是為了回來,她籲了一口氣,這是最後一次了,方姨從回來就像一頭野狐一樣開始周轉出去,畢竟她們已經離開這座城市很長時間了。到了傍晚,方姨回來了,方姨的神態銘寫著譏諷,她沏了一杯咖啡開始了這樣的談論:「薩克斯手正在鬧離婚,那個跳舞的女人在新婚燕爾之後就背叛了他,聽說他可憐極了,把房子留給了女人和另一個男人通姦,自己在外面租住一間房子,這正是一個極好的時刻,是你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刻……」方姨笑了,她說累了,想睡一覺。也許是覺得無聊,李水珠驅車出了屋,方姨已經把車鑰匙給了她。方姨說:「你盡可以驅車出去瞭解這座城市,在這座城市的薩克斯手有待於你去攻擊,這就是目標。」方姨確實累了,她拉上了窗簾,幾天來一直在床上睡覺、看書,方姨突然喜歡上了光線暗淡的房間,突然喜歡上了足不出戶,然而,李水珠已經觀察到了,方姨總是用手輕輕地抵住腹部,因為方姨的腹部一直發出輕微的陣痛。
李水珠驅著車已經離薩克斯手的出租房越來越近。自從李水苗墜樓以後,她總是被一個女人支配著到達越來越近的目的地,從而讓她有可能越來越近地擺脫墜樓案件。她是在薩克斯手結束一場演奏後追蹤上他的,他驅著車,那輛車已經很舊了,隔得很遠,都可以傾聽到車身所發出的零碎的躁音。車子進入了一條窄小的巷道,李水珠也同時進入了巷道。他把車停下來,路面上佈滿了水窪,然後開車門下來,他似乎變老了。她後來才知道這是薩克斯手的最後一場演出,已經有新的薩克斯手建立的年輕樂隊替代了他,那只算得上隨風飄零的樂
隊突然瓦解,那些在他樂隊中還顯得年輕的隊員離開了他,前去尋找新的樂隊。他的婚姻瓦解了,他的樂隊也瓦解了,在她看來,——薩克斯手已經失敗了,在這樣的時刻,她不忍心再去作替身份傷害他。她把這一現實想轉述給方姨,方姨去醫院,她在等待她,方姨近來總是來得心神不定,她最後還是下決心去醫院。方姨去醫院已經有一個上午了,她做好了午飯,平常,她們像一家人,外人看她們是一對母女,這正是一種傀儡關係可以延續下去的奧秘。她們扮演著生活中最貼切,樸實的角色,她們外出時部是走得很近,那是一種時常被一個目標所統治的距離;她們在這座城市保持著她們顯得華貴的身份,方姨想讓別人知道,或者說想看見她的人知道,她過得很幸福。只有回到房間時,她們會撕開一切偽裝,撕開一切華美的衣裝。方姨回來了,她烹飪好了豆芽、西紅柿炒蛋、黃瓜湯,這是美容食品,也是方姨追求的簡單明瞭的菜譜。方姨對自己的飲食控制得很有節制,她總是告誡自己也告誡李水珠:「我們是女人,所以,我們務必像審視時間穿梭一樣審視我們自己,如果失去曲線,我們會被所有的人拋棄,包括我們自己。」所以,很長時間以來,她一直異常地挑剔飲食,為了曲線,為了那種在鏡子子中被自己所看見,在人群被別人欣賞中看見的曲線,她補充著豐富的維它,同時也拋棄多餘的油膩之物,她接受了色澤鮮豔的菜蔬,這是補充她身體曲線的營養品。
方姨回來了,她的臉龐突然之間變得像黃瓜一樣拉長了。她進屋脫去了外衣,她帶回來了一瓶紅酒,那是一種新產品,用純高原的黑葡萄釀制而成,她啟開了瓶塞,端坐在餐桌前,她要乾杯。這樣的事情已經很少發生了,剛開始時,她們有情緒坐在餐桌前喝上一小杯酒,然後在酒杯靠近嘴巴時,方姨說話了。她用語言製造了她們走在一起的極端化的世界;她用語言,那已經被酒精溶化的、帶有輕度酒精的語言,締結了一種藤幔,並讓李水珠穿過它們的支架,順從於她的牽制。於是,就這樣,就像任何黑白、紅藍的溶合點一樣,它們相綴在一起了。
而此刻,碰杯是為了什麼?方姨的臉已經拉長了,變成了一條暗綠色的黃瓜。她碰著杯,是時候了,應該向方姨說出實情。李水珠想借此尋找到理由,而且這個理由比任何時候都充分:那個薩克斯手把一輛破舊的車開進了水窪裡,這就是命運的轉折點,因為在那個夜晚,薩克斯手的最後一場演奏結束了。他的樂隊瓦解了,再也用不著去對抗這樣的男人,再也用不著用充滿詭計的手段進入他的生活了。她的替身生活因此而結束了。
方姨吃了一驚,她自語道:「不可能,他怎麼會把車開進水窪裡去,他怎麼可能結束一次演奏,他怎麼可能瓦解他的樂隊?」方姨碰著杯再次自語道:「我不相信這一切,你在撒謊,你為什麼要撒謊,難道你想因此逃跑嗎?」方姨從她手裡收回了車鑰匙說:「我明白了,你是想趁我去醫院的時候逃跑,因為你有了交通工具,可你能逃到哪裡去呢?我要收回我的車鑰匙,我要收回我的鑰匙,然而,我卻不會收回你與的關係,因為時機未到,好了,讓我們碰杯吧,祝賀我們已進入了尾聲,我們快接近最後的目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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