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逃犯 /海男 著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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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她註定在逃走。驅逐她逃走的另一個理由是崔亞明又一次背叛了原來的生活,在她藏紙箱後面時,她聽見了崔亞明和那個女人擁抱和親吻的聲音,然而,崔亞明帶著那個女子到了衛生間去了。與一個女人在性前共同沐浴,這似乎已經變成了屬￿崔亞明生活中的一種生活。過去如此,現在依然如此。這就是生活中難以變幻的東西,只不過女人變了,李水珠和李水苗再也不可能變成崔亞明的洗澡夥伴了,所以,李水珠在這刻突然有了一種明智的決定:應該趁他們在洗澡時即刻離開,應該隱藏好自我,因為在這樣的時刻,把自己暴露在崔亞明和那個女人面前是危險的。

  這種危險意味著李水珠會露面。不想暴露在警察面前的李水珠,現在突然感知到了,其實崔亞明如果發現了她,依然會給她帶來危險。因為崔亞明認識她,瞭解她在逃跑,而且崔亞明也知道負責李水珠墜樓事件的警察。就在這一刻,她已經來不及顧忌昔日的戀人和一個女人的關係了,而且從李水苗死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顧忌不了這個世界上除了逃跑之外的任何一種跡象了。

  她躡手躡腳地逃走了,連一點聲響也沒有發出來。她茫然地神態像是一個失去故鄉和原籍的孩子,她在馬路上迷惘地擋住了一輛摩托車,那是正在那顧客的摩托車,她已經不敢打出租車,因為她的錢包是單薄的,如同一張紙一樣單薄,已無力承擔她身體的消費了。所以,載人摩托車讓她在同一時刻,想起了兩個不同的男人。前者是崔亞明,是她的戀人,她坐在他的摩托車上時,滿載著她的身體也在蠶食著她的青春。後者是突如其來的,出現在她逃跑生涯之中,這個隨時可能變成一個強暴徒的男人,她與他結成了同盟關係。李水珠在此刻突然尋找到了一個奔赴之地,在這逃亡的時刻,竟然只有一個地方在等待著她。

  從火車站橫穿過她遭遇生活中出現的許多地名之後,她的身體在倏然之間又落在了那叫茶樹屯的小城市。她只離開了四天時間,似乎只有回到這裡,她的心才可以平息那種混亂,她在半夜下了火車,之前的任何一個時刻,她對這座城市的地名並沒有多少興趣,而此刻,月臺上出現了茶樹屯,走出火車站的任何一個地方都已經出現了茶樹屯。

  茶樹屯。一個多好的地名,然而,在這個炎熱的季節裡,根本看不到一棵茶樹。炎熱的下半夜,她走著,迷惘地步行著,此刻,她終於離開需要用心智和無窮無盡的狡黠所擺脫的恐懼,似乎因為這個世界上出現了茶樹屯,她才避免了被那只籠子所囚禁。簡言之,似乎因為在這座簡稱為茶樹屯的出租屋,她的出逃之路才有了暫時的歸宿感。所以,她步行著,她的錢包連一枚硬幣都不會響了,她一次又一次地進入了一種絕境:在這房屋林立之中已經失去自己的家和親人,在這金錢氾濫的世界上,沒有一枚硬幣在她的手掌中晃動著,所以,一種宿命的因素,使她毫不猶豫地奔向了吳學恩的出租屋。

  她用鑰匙開了門,這是她使用過的第三把鑰匙,出租屋裡沒人,吳學恩並沒有像她所想像中的那樣在家。她想,吳學恩也許去拉客人了,因為她不在家,她站在黑暗深處,她喘息著,終於平息了全部的恐懼。就在這時,吳學恩跌跌撞撞地回來了,他回屋就把門扣上,他似乎並沒有看見站在黑暗之中的李水珠,他喝了一杯涼水,然後拉開出租屋中的那只舊衣櫃,他匆忙地、十分粗糙地把所有的衣物取出來,裝在一只有拉鍊的包裡去,就在這時,他聽見了李水珠的呼吸聲。

  「什麼人?是什麼人?」吳學恩驚恐地叫了一聲。李水珠從黑暗中走上前去,打開了電燈說:「我回來了。」吳學恩突然走上前來說:「別開燈。」她感覺到吳學恩很詭秘,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她貼近了吳學恩,在他和她之間已經發生了肉體關係,所以,她可以貼近他,這距離一旦被消除,她就貼近她了。

  他捧著她的臉說:「我差一點把她掐死了,就差那麼一點,一秒鐘,我就把她掐死了……然而,我鬆手了……」

  「她是誰?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

  「我看到了我老婆,我跟蹤了她的行蹤,這是你走後,我去找你,我滿城市地尋找著,自從來到茶樹屯這座城市以後,我還是第一次騎著摩托車,環繞著每一條街道……我發現在這意外之中,我竟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熟悉了許多街道……就在尋找中,我看見了她,她蹬著自行車,穿著高跟鞋,蹬著自行車,我沖到前面,用摩托車擋住了她的身體,她顯然很吃驚,在這個時候,我的出現當然會令她吃驚,她蹬著自行車,就想跑,我追上了她,你知道,我追上她是一件容易的事。她騎著自行車正往郊區跑,我的摩托車和她並列著往前跑,已經跑到郊區了,已經置身在郊區公路邊了,此刻大大小小的機動車來來往往地穿行著,她目視著我說:「你到底要我怎麼辦?」我把她引向一片樹林,城郊區的那片樹林很茂密,不錯,我就是想單獨跟她談談,我只想問她為什麼背叛了我。可她站在小樹林中昂起頭來告訴我說,她愛上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能夠帶上她離開小縣城,這就是她夢想中的部份。我就在這一刻走前掐住了她的脖子,我把她按倒在地上,當她大聲說,你掐死我吧,既然如此,你就掐死我吧時,我突然鬆手了。然後,我對她說,你快離開,否則我會改變主意的,我會掐死她的。她像魔鬼一樣逃走了。我害怕極了,如果我再遇上她,我會掐死她的,而且,你又離開了,所以,我回來,本想收東西儘快離開這座城市的,我沒有想到你去回來了,你一出現,我就不想離開這座城市了,我已經尋找到了謀生的手段,我為什麼要離開呢?

  李水珠聽他講完了過程。撲在他懷裡,這是她潛藏、逃逸之地,之所以回來就是為了在這裡立足,而剛才,她仿佛又一次經歷了一個男人把一個女人推翻在地,一個男人想掐死一個女人的故事。最為慶倖的是他鬆手了,他沒有掐死她,而李水珠卻想到了自己,如果當初自己能夠撤退,如果她不是那麼瘋狂地揚起手掌,逼近李水苗,那麼一樁人命案就不會發生了。所以,她潛藏下來,通過正視現實,她突然覺得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也不可能回到那座省城去生活了。於是,李水珠把吳學恩的包重新放進了衣櫃,在這個廣大無邊的世界裡,她不想跑了,她想喘口氣,她想苟活著,像牆上的蜘蛛一樣編織生活的第一張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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