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立偉 > 像那八九點鐘的太陽 | 上頁 下頁
一六


  第三章 裸畫

  施學稼終於搬出去了。武支書給他和南京驢子在車間會議室一角拿木板子石棉瓦隔出了一間房,暫時安頓下來,總算有了一個窩。小二覺得輕鬆了好多,不然的話他經常要扮演賀技師,把施技師或者被施技師打得兩眼群星燦爛。每個星期南京驢子還要到寢室裡來一兩趟,一來施技師必對小二說,哎,你出去玩一下,等個把小時再進來。有回小二走到樓下,忽然記起忘了帶鑰匙,又返身上樓,走到寢室門口,只聽得裡頭南京驢子發出來老鴰樣的叫聲。小二一敲門,叫聲就沒了。裡頭施技師問:「哪個?」小二說:「我咧,小二咧。」施技師又問:「幹什麼?」小二說:「拿鑰匙咧我。」施技師頓了一下,說:「你到樓下頭去,我從窗子裡丟下來。」小二走到樓下,仰起腦殼,看見窗子打開來,一隻手臂閃了一下,鑰匙在空中劃了道閃亮的弧線,落在了腳底下。「砰」的一聲,窗子又迅速關上。小二喃喃道,搞什麼鬼啊你。莫名其妙啊你。走到路上碰到了猴子,就把剛才的事說給了猴子聽。「每回南京驢子來就把老子喊出來,他媽媽的。」猴子聽了就笑,說,你這筒蠢卵,人家在搞什麼你曉得啵?

  「搞什麼噯你講講看?」

  「人家在這個咧蠢卵!」猴子左手食指拇指彎個小圈,右手食指在圈圈裡插來插去。

  「什麼意思噯你?」

  「蠢卵啊你,你曉得你是如何出世的啵?你就是這樣才出世的啊蠢卵!」

  「哦——」其實小二還是沒有弄得明白。小二就是這樣的呆子,眾人皆明白的事,他就是不明白。

  施學稼搬走之後猴子從武支書寢室搬了過來。

  「跟武支書一間寢室真是沒得卵味。」猴子道,「一天到晚管犯人一樣地管。早上七點鐘就喊起來,不起來就掀被子,一分鐘懶覺都睡不得!」

  他學武支書的模樣:「起來起來起來後生子起來!一年之計在於春一天之際在於晨後生子!」學得倒還蠻像,惹小二笑得快活。

  「老子現在有點後悔,」有天猴子跟小二說,「老子不該欺負蘇福生,老子還朝他的麵湯裡吐過痰,現在想起來還是有點後悔。蘇福生蠻遭孽的。」

  小二說:「你是缺德嘛,欺負老實人。」

  「早曉得蘇福生是這樣的下場,老子會對他好一些。你講得對,老子是缺德。老子下回再不欺負老實人了。」

  小二跟猴子吃了晚飯就到燈光球場去看籃球賽。肉聯廠在郊外,離市區有十來公里。如今大家皆有私家車,十幾公里那是小菜,檔位剛拉到五檔就到了。但是那個時候從肉聯廠到市區才有一路公交車,一小時一趟,要坐半個鐘頭才能到,坐在車上大家像吃了半瓶搖頭丸,閉著眼睛搖老半天,搖出一腦殼豆腐腦時只聽得售票員一句唱「到啦!」大家才醒過來。

  肉聯廠的工人大半住在廠裡,小半住在城裡。住在城裡的,一般只是到星期六下了班才坐廠裡的班車進城,手裡提了豬肥膘跟豬下水,在那個一切憑票供應的匱乏年代讓路人景仰不已。工人們平時下了班無甚事做,有球賽看就是福氣。當然圍著看人家打架那是更大的福氣。打架又打出奶子跟屁股來,那就叫洪福齊天。

  走到燈光球場時小二看見了化驗班的前班長管得寬,一腦殼頭髮紛披在肩上濕津津的,腰裡頭抱了個花臉盆,臉盆裡是洗過又擰成麻花樣的衣服,顯然是從澡堂裡出來的。上回她跟何仙姑在澡堂裡打架,隔了一天,武支書找她談話,宣佈處分決定:撤消化驗班班長職務,以後的工作就是喂那些供實驗用的小動物,比方小白鼠跟大灰兔。「這個決定還不是我們車間支部的決定,」武支書跟她解釋,態度極嚴肅,「是上頭的,廠革委會的!問題嚴重啊我的同志!」武支書還要求管得寬寫出深刻的檢討來,「還不是給我看,要給廠革委會看,給軍代表看,他們說要得才要得我的同志!」前班長管得寬拉著張馬臉道:「寫寫寫,寫個屁!」又問:「那何仙姑寫不寫?要是她不寫,我也不得寫!」

  「何翠同志肯定不會寫,」武支書擺道理的模樣道,「這件事是你沒理在先,哪個要你揭人家的短呢?聽說你還先動的手,掐人家的奶子,掐得青一塊紫一塊,問題嚴重啊我的同志!」

  「狗屁!青一塊紫一塊,你看見啦?」前班長越想越火,沖著武支書發怨氣。

  「我我我倒沒看見哦我,」武支書道,「反正是有人看見,反正!你這件事噯,怪不得我,我是幫不上忙的!」

  從此馬臉管得再寬,也只能管那些小白鼠大灰兔了。從此馬臉的臉是長得要超過會寫詩的蘇小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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