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立偉 > 光和影子 | 上頁 下頁
十三


  隨口問的話,不料引起蘇蘇喋喋不休起來。這個話題太有東西可說了。可惜孟東升聽了半天還是一片茫然。

  蘇蘇你真的成了炒股專家了。孟東升眼裡閃爍了驚奇。

  我有人指點,蘇蘇說,那個人才是專家。

  孟東升在外頭跑來跑去有點像是沒頭蒼蠅。他也不曉得要搞什麼事才好。但他記住了一條:吸取了紅狐狸卡拉OK娛樂堡的教訓,違法的事情再賺錢也做不得。有一天孟東升遇見一個好多年沒見過面的遠房親戚。孟東升問他現在在哪裡發財。這個三十出頭的遠房親戚說他剛從雲南回來。

  何事跑到那裡去了?

  嗨,你莫講,遠房親戚說,那邊的藥材生意蠻好做的。你從那邊弄到貨,發到這邊價格要翻至少兩三倍。就是辛苦一點,要這裡跑那裡跑。

  只要賺得錢到,辛苦一點怕什麼。

  對對對,遠房親戚點著頭,忽然想起了似的:你何不也一起來做?

  我現在沒有本錢呵。孟東升很是感慨,還有一點羞澀。

  借嘛,找朋友,找銀行,都可以借嘛。

  那倒也是,孟東升若有所思的說。

  你要是手頭有了錢,遠房親戚熱情地說,我可以帶你跑跑雲南。

  孟東升要了親戚的大哥大的號碼。他心裡頭活動了起來。

  * * *

  蘇蘇越來越不理解自己的丈夫了。她覺得現在跟戴進一起甚至連話都講得很少很少了。有幾次她很想認真地找戴進談一談,雙方檢討一下婚姻的質量。

  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正常的,戴進淡淡地說,夫妻日子過長了,都會是這樣。

  不,不是這樣,蘇蘇漲紅著臉說,關鍵的問題是你已經對我失去了熱情。連做愛都是如此。

  我對自己都失去了熱情。

  又是這一套戴氏理論來了。蘇蘇於是又哭了起來。非常傷心的哭。委屈同不平的哭。什麼東西在內心裡破碎了的哭。

  戴進坐到她身邊來,慢慢地撫著妻子的顫動的背。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我也不曉得自己中了什麼邪,他說。

  接著,他又說:蘇蘇,我是愛你的。

  不,蘇蘇的手並未從濕津津的臉上鬆開,不,那是過去,現在你已經不愛了。你不愛了。

  戴進結巴起來,聲明自己一如既往地愛著老婆同志。但他找不到幽默———很長時間來他都找不到幽默。他的表達變得吞吞吐吐,這樣反而顯得言不由衷。

  顯然,蘇蘇很是有些灰心。她開始麻醉自己。一半是在股市上,一半是在舞場上。後者給她上課的仍然是那位猛子。

  猛子的拉丁舞跳得非常好。他完全可以跳表演。而蘇蘇很聰明,學得非常快。協調、默契、心領神會,在人頭攢動中他們成了耀眼的一對。音樂一起,他們就開始旋轉。音樂一起,蘇蘇就忘卻了身外的世界。音樂一起,蘇蘇覺得自己成了一尾自由的魚。

  跳得很累,而蘇蘇需要這種累。這樣回到家以後就可以倒頭睡去,不給寂寞留下裙子的花邊一樣長的時間。

  跳得很累,由猛子一直護送到下碧湘街街口的那盞路燈下。蘇蘇的身影很長,很興奮,也很疲倦。

  在一個沒有雨的週末的晚上,在毛茸茸的路燈下,猛子在蘇蘇的頸窩上吻了一下,轉身走了。這一夜,蘇蘇沒有合眼。看著身邊熟睡的戴進,她痛苦地想到,背叛開始了。她對自己說,這不能完全怪我呵。

  * * *

  孟東升拿出剩下的一點積蓄和從戴進手中借的五萬,一共是八萬多塊錢,差一點跟著他的遠房親戚去了一趟雲南。就在他們商量好要出發的時候,遠房親戚跑來沮喪地說,他打了一個長途電話過去,當地的藥材價格這幾天猛地朝上漲了兩倍。遠房親戚說,成本太高了,這生意划不來了,划不來了。

  不去,孟東升要把五萬塊錢還給戴進。後者說,急什麼,你手頭缺錢,拿著用,等你賺了再還。孟東升感動地說了些無用的廢話,把錢留在了手上。

  三天以後,那位遠房親戚又找來了,說他在湘潭的一個藥材批發市場買了兩個很大的鋪面,錢一時周轉不過來,還差個上十萬,找孟東升想想辦法。孟東升鼻子裡哼了一下,說我哪裡有上十萬呵。

  早幾天你不是有八萬多塊錢嗎?遠房親戚說,再想想辦法,幫我借一點,保證一個星期之內就還你,還加一個月的息錢,三分息,你看呢?

  孟東升說我倒不要賺這點息,另外我也借不到錢,我手頭的錢大半還是朋友的,你非得找我借的話,我也只好把你去周轉幾天,你要保證一個星期就還我。

  那當然,那當然,遠房親戚高興不已:這下子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拿紙來吧,立個字據———超過一個星期罰款兩萬。

  如果戴進或是蘇蘇在旁邊,他們也許會制止這種愚蠢的善行。即使是孟東升很聰明,他也沒有發現這是一場騙局。那人夾著一包錢走掉的時候他還送到門口朝他揮手———不但義氣,而且客氣。

  過了一個星期,遠房親戚人影子也不見。打他的手機,話筒裡送出來電腦播出的早已錄製好的小姐的聲音,用戶因欠費已停止使用。重複地播了兩遍。這時孟東升才發覺上當了,氣得直捶腦殼。他恨那位遠房親戚,更恨自己。一個走南闖北見過大錢和見過大世面的人,被一個那樣的鼠輩拿那樣的拙劣的騙術騙了,還有什麼話好說?!

  孟東升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戴進和蘇蘇,他懷裡揣著那張每一個字都寫得歪七扭八的借條,就像外國電影裡的那些復仇的人一樣,整天在外頭徒勞地尋找那個人的蹤跡。他早上出去,晚上很晚才回,為的是不和戴進與蘇蘇打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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