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立偉 > 光和影子 | 上頁 下頁


  瞿老闆曉得了我的事,有一次到他家去打牌的時候他就對我說,你們文人實在是蠢得很。即使這件事沒有砸鍋,即使你的《新西廂記》在海內外發行得很好,賺了很多錢,你該得的也根本到不了你手上。我說那怎麼講呢?他把一截很長的煙掐滅,說,向老闆這樣的角色我難道還見少了?他賺了錢,說沒賺到錢,你拿他怎麼辦?你未必去查他的賬?———他就是讓你查,你查得到?他要是對你客氣,頂多打發兩三萬塊錢;要是對你不客氣,那就是幾千塊錢給你了事。

  你們文人真是蠢,他再次下結論,本來可以穩穩地賺二十萬,現在好啦!

  後來我委婉地表示,本子的所有權仍是我的,我仍可以找到別的買家。瞿老闆笑了一把,說:好吧,話說到這裡,如果還有人買你的本子,他出什麼價我再賠你這個價的兩倍的錢怎麼樣?瞿老闆是一個老練的商人,他這麼說了,就意味著我的最後一線生機也全沒了。那一刻我的心簡直是冰涼冰涼的。那天打牌我的情緒於是十分低落,手氣也非常糟糕。打到夜裡12點的時候我輸了八百多。戴進贏的數正好是我輸的數,就是說,他整個的是贏了我的錢。牌局結束的時候瞿老闆讓我留下來一下,說跟我商量點事情。戴進和另一位朋友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戴進回頭叫了我一聲,我走過去,以為他找我有什麼事。結果他把個什麼東西朝我衣口袋裡一塞,就連忙走開了。我從口袋裡拿出東西來一看,原來是他贏的我那八百多塊錢,等我追到街上,他連人影子都沒有了。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我把錢丟在瞿老闆的桌子上:這點子輸贏算得了什麼!

  算啦,你也莫講大話啦,瞿老闆說,你靠寫文章掙兩個錢也不容易,他贏了你的覺得不好意思,所以退給你。要是贏的是我的,就是幾千幾萬,也不會退給我的。

  那不行,我有點生氣了:這個頭開不得,假如我以後贏了他的,豈不也要退給他?那還打什麼牌呢?

  這樣講就不對了,瞿老闆說,這表示你對打牌很認真。而戴進就沒有那麼認真。他打牌完全是為了消遣———講得更準確一點是為了排遣,因為他內心裡很苦悶。

  你那麼瞭解他?我說,期待著他的解釋。

  瞿老闆一邊把桌上的麻將收到盒子裡,一邊慢慢地說:他有兩個最要好的朋友,簡直比親兄弟還親,其中的一個半個月前死掉了。得的是絕症。從發病到死去只有兩個多月的時間。我認識他的這個朋友,你沒見過他的模樣,那麼高的個頭,健壯、熱情、開朗,成天樂呵呵的。你完全想像不出這樣的人會在突然之間離開人世。你也想像不出這件事對戴進在感情上的打擊。

  我一言不發地望著瞿老闆的手。這雙手把麻將收進盒子裡後又拿出一根煙來點著。這是一雙面對發財的機會就伸出去的手,雖然有時候顯得有點猶疑。

  你看不出他的消沉,瞿老闆繼續說,一邊抽煙,但是你是可以感受到他內心的苦悶。

  何以見得?我問,同時也點上一支煙。

  瞿老闆說:有兩件事可以證明,一是他主動要我組織牌局———過去都是我叫他他才來。現在卻是他自己要求來打牌。你曉得,打牌最容易讓時間溜走,也最容易麻醉自己的意志,忘卻內心的煩惱。還有,我老婆在北正街的教堂裡參加了唱詩班,每個星期去練習三個晚上,戴進要我老婆介紹他去加入唱詩班———他原來就是學聲樂的。現在他每個星期都去那裡唱詩,我老婆說他非常投入,也非常虔誠。

  我同意你的看法,我說,他是想麻痹自己。他開始精神吸毒了。

  這種說法很難聽,不過這倒的確是實情。

  後來我們不談戴進了,瞿老闆言歸正傳,他留下我來是想同我商量,我能不能跟他去一趟北京,找一個我認識的好一點的寫手,專門去採訪國安隊,寫一本關於中國足球榮辱的書。要寫得很內幕。

  這種類型的書現在最好走,他說,如果你有興趣,你也可以一起來寫。我曉得你現在很缺錢花。

  瞿老闆臉上露出一種讓人生厭的似乎什麼事都看穿了的神情。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