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幸福感很快被快要天黑的恐懼所籠罩。我覺得這座城市裡的大部分人已經暫時不是人了。隨著天色漸漸昏暗,路邊開始出現頭破血流昏迷不醒的人。我感覺我周圍有很多野獸看著,不過幸運的是,我也是其中一頭,而且奔跑的速度大家都差不多。我想,只要我不停地奔跑,就相對比較安全。現在,市中心勢必是人最多的地方,那會最不安全。我想,我可以跑到長江旅館去,我堅信善良的大媽是不會成為獸類的。
但我想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怨恨,大媽會不會正在借著這個機會放火燒旁邊的花園大酒店呢?想到這,跑得滿頭大汗的我打了個寒戰。
冬天的黑夜是火速來臨的。原本我還能分辨周圍的人是男是女,現在我只能分辨周圍到底是郵筒還是人了。
我開始放慢了腳步。我跑過一個橋洞,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但是,十米以外就是光明,是相對黑暗而言的小小的光明一一只是沒有全黑的天色而已,而且黏稠得似乎和漆黑粘在一起般。那是墮入漆黑的一個前奏,模糊得讓人絕望。
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橋洞的出口。我停下了奔跑,站定腳步,發現是健叔要找的「永久妹妹」。
我問:「你怎麼在這兒?」
她說:「我也不知道。」
我們互相有三分鐘不說話,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我居然問出了一個讓我感到臉紅的問題:「你的永久呢?」
她說:「本來是騎著的。不過剛才停在路邊的時候被人騎掉了。」
我說:「你吃了沒有?」
「永久妹妹」說:「沒有。」
我說:「你等著。你要吃什麼?」
她說:「隨便。」
我說:「等在這兒,不要動。我馬上回來。」
我跑了一米,突然覺得不放心,說:「你跟我一起跑吧,一會兒就有吃的了。」
她說:「為什麼要跑啊,站著多安全。」
我說:「你看,天都要黑了,跑起來才安全。」
她說:「那我——我不是很方便跑。」
我說:「這都是什麼時候了,現在很多人拿著磚頭只砸人啊——東西已經拿不到了。你看你挺漂亮的,很容易被人砸到。你還是躲在橋洞裡吧。」
「永久妹妹」說:「那我跟你跑,你跑得慢點。」
我說:「跑。」
我們倆一起慢跑。我不知道健叔看到這景象是什麼心情,我估計他此時一定是在奔跑著,說不定還抱了很多東西。
她說:「為什麼沒有警察?」
我說:「不知道,可能警力不夠。過了今天晚上就好了。」
她說:「那晚上怎麼辦?」
我說:「不知道。」
她說:「我要回宿舍。」
我說:「不行,天知道那邊怎麼樣了。而且街上很多人。」
她說:「很多人不是很好嗎?」
我說:「不行,你不覺得人是很可怕的東西嗎?我們要跑到沒有人的地方去。」
她說:「可是你也是人啊。」
我停下腳步。
天色已經全黑了。我發現這個城市的電力癱瘓了。街上沒有路燈,碰巧的是,今天還沒有星星和月亮。這時候,我發現,其實大自然給予我們的漆黑並不是漆一樣黑的。這是一個難得的沒有人類傑作——電力和自然傑作——星月的晚上,但是我們卻能看見。在灰色的夜色裡,人類的建築其實才是最黑的東西。
讓人絕倒的是,旁邊不知道誰家在用使用乾電池的錄音機放著一首歌。音質很差,是只有假冒偽劣機器加盜版磁帶再加最大音量才能營造的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