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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節


  半夜時分,健叔還不想回旅館,王超似乎還沒開夠車,我沒有任何態度,於是我們就將車停在一條僻靜的街道上。

  我把我下午看房子看見的怪事告訴了王超和健叔。

  健叔嚇得說不能住那房子。王超說:「你那是胡說,我去看的時候明明那窗就是開著的 ,我還朝窗外丟了一個煙頭呢。」

  我說我在樓下看的時候肯定是全關著的,我怕下雨還特意仔細看了一眼,等最後一眼的時候才發現開了。

  健叔是最感到害怕的一個人,想來如果可怕的事情發生,最可怕的就是健叔不能跑還不能打,標準不過的坐以待斃。王超說:「我才不相信任何的鬼神。」

  我其實從來不相信鬼神。但是我從小就固執地認為,空間是固定的,而時間是抽象的。就是說,在一個固定的空間裡,有不同的事物和我們分享著不同的時間。我們是不能彼此看見的,在大部分的時間。而我們是不能和比我們更加未來的事物分享這時間,就如同在另外一個時間裡,那批事物總是和過去的事物分享著這時間。

  而時間其實是一個靜止不動的東西。只是我們誤解了時間的意義,讓時間不斷向前移動。空間的固定和時間的靜止又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靜態。好比我在某個時間看見了之前發生的事情,而其實在我們看來,是因為那件事情留下了太多強烈的精神力量,讓它能夠長時間的停留在空間和時間的某個交叉裡。而與此同時,在我們看見以前發生的事情正感覺到恐懼的時候,那件事情在那些事物的那個時間裡,正在真切地發生著。無論是戰爭或是謀殺或是交通事故,因為一個人或者很多人的精神在瞬間釋放了,也就是說,他們死了,但又不是正常死的,所以留下了強烈的訊號。

  這些訊號有時候異常地強烈,但是他不能做出任何事情。就是說,他只能借助在他出現的那個無限個時間裡的無限個事物中以自己的力量去完成某些事情。這取決於那訊號是否強烈到可以控制在同一個空間裡而不同的時間裡的另外一個生物。

  這樣就很好解釋很多恐怖的事情。那不是發生在同一個時間的事情,卻在同一個空間裡出現了。時間和空間的運作是那麼複雜,你總要允許在這複雜的平衡裡出現一點失誤,就是你看到不同時間裡發生的一個正在發生的事情。

  我表達完自己想法的時候,王超和健叔已經睡得不知道在哪個時間裡了。而敘述過程中惟一的反饋就是王超的一個「去你媽的」。

 

  我看著窗外,這城市也已經休息了,但周圍卻源源不斷地開過警車。我想可能今天是宣稱了很久的「掃黃日」,警察都出動掃黃了。從我到這個城市開始,我看見的第一個廣告就是宣稱今天為「掃黃日」,這天不但要在各個社區宣傳艾滋病和性病的防治,還要在晚上十點開始進行大規模掃黃。為了這次掃黃,公安部門一定作了很多準備,當然,KTV、桑拿和嫖客也作了很多準備。

  在警燈燈光搖晃裡,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我們三個就在車裡睡了一夜。醒來的時候城管已經在櫥窗裡貼上了新報紙。我滿身臭味地下車,看了一眼新的報紙,驚奇地發現「掃黃取得巨大成功」的頭條消息。我覺得很奇怪,因為這裡的報紙效率都很低,基本上死人已經火化了報紙上才出現讓參加追悼會的訃告。而且我每次出門只要看幾眼當日報紙,基本上就能瞭解國家主席兩天前在幹什麼。

  報紙上說,城市的精神面貌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市民在閒暇的時候都喜歡去市圖書館看書或者博物館參觀,以前氾濫的嫖娼現象因為社會風氣的好轉而得到了根本的扭轉。在昨天的掃黃日中,公安系統調集了一千多警力,對全市一百多家娛樂場所進行了突擊的檢查,結果發現無一色情服務。為了紀念這讓人歡欣鼓舞的日子,市委市政府決定把每年的這個時候定為「掃黃日」,並通過一系列的宣傳,爭取做到每次掃黃都掃不出黃,為祖國的生日獻禮。

  這篇報道很有前瞻性,因為市圖書館和博物館還沒落成。當然也能理解為市民們按捺不住期盼的心情,紛紛自帶書籍在圖書館工地上閱讀,或者在博物館工地上參觀施工過程中挖到的一些文物。

  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從此以後這裡又多了一個統一的節日,那便是「妓休節」——妓女們在這一天統一休息。按照北京話來理解,就是說,那天,大家都歇逼了。

  這也是勞動法的一個勝利。

  王超懶洋洋地從車裡出來,看得出來他腰酸背痛。王超說本來沒想那麼早睡的,還想趁 路上沒車開開快車,不想被我一陣催眠,不幸睡去。王超邊揉眼睛邊看報紙,一看昨天是「掃黃日」,一下精神了,馬上跑去打公用電話。過了三分鐘他又回來了。我問:「你給誰打電話呢這麼緊張?」

  王超說:「給我爸,我問問他抓進去沒。」

  我說:「報紙上不是說成果喜人一個也沒抓到嗎?」

  王超後悔道:「那你不早說。我一看成果喜人以為抓了好幾千人。再說我想想,我爸那麼有辦法的人也不能被抓進去啊。」

  與此同時,健叔喊道:「把我弄出去,把我弄回去,我得上廁所。」

  我們一身臭氣往回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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