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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社長怕詩人,再探問:「可不可以修改,修改一些?」

  雨翔饒過稿紙,不再拍它,搖搖頭,仿佛這待已經患了絕症,氣數將盡,無法醫治。

  社長急道:「這怎麼辦,報紙就要出了。」

  雨翔把自己的智慧結晶給社長,說:「我想最好的辦法就是換一篇,或不用詩歌,用——」

  社長接話說:「散文詩,散文化美,詩含蓄,用散文詩吧!」

  雨翔眼裡露出鄙夷,散文詩是他最看不慣的,認為凡寫散文詩的必然散文上失敗,寫詩上再失敗,散文詩就可以將其兩方面短處結合起來,拼成一個長處;自然,散文詩的質量可見於斯。竭力反對道:「不行,還是出一個新的欄目,專寫點批評——文學批評?」

  社長思考許久,終於開通,說:「也好,我只怕那些人…」

  「沒有關係的,他們也是講道理的。」說著顯露一個鮑威爾式的微笑,問:「誰來寫呢?」沉思著看天花板,仿佛能寫的人都已經上天了。凡間只剩林雨翔一個—— 社長謙虛道:「我寫不好。而且我們明天就要送去印刷了,怕時間不夠了,你寫寫行嗎?」

  雨翔心裡一個聲音要衝出來:「我就等你這句話了!」臉上裝一個驚喜,再是無盡的憂鬱,說:「我大概……」

  社長忙去把後文堵住,說:「試過才知道,這是一個很新的欄目,你馬上要去寫,最好今天下午就交給我。說定了!」說著得意非凡,當自己把雨翔的路堵死,雨翔只好順從。

  林雨翔一臉為難,說:「我……試試吧。」然後告辭,路上走得特別輕鬆,對自己充滿敬意,想不過到市南三中一個多月,一個月多的群居生活竟把自己磨煉得如此狡詐;再想錢榮這廝能威風的時候也不長了,仿佛看見自己的名氣正在節節升高,咧嘴笑著。

  教室裡錢榮正和姚書琴說笑。錢榮手裡正拿一本《形式邏輯學》,指給姚書琴看,雨翔心存疑惑, 這麼嚴肅的書也能逗人笑?湊過去看,見兩人正在閱讀裡面「邏輯病例」之「機械類比」裡的病句,佩服他們厲害,有我軍苦中作樂的精神。

  兩個人的頭拼在一起,恨不得嵌進對方。愛之火熱,已經到了《搜神記》裡韓憑夫婦和《長恨歌》裡連理枝的境界。

  人逢喜事,想的也就特別多。雨翔見錢姚兩個愛得密不透風,又想起了比姚書琴清純百倍的Susan, 一想到她,心裡滿是愁緒,惋惜得直想哭。委屈就委屈在這點上——自己剛剛和Susan有了點苗頭, 就緣盡分飛。仿佛點一支煙剛剛燃著吸了一口就滅了,嘴裡只有那口煙的餘味。雨翔想想這也不恰當,因為他還沒有「吸一口」 ,只是才揭起Susan神秘的面紗,只解眼饞,沒到解嘴饞的份上,就好比要吃一隻蹤子,好不容易千辛萬苦剝掉了上面的葦葉,聞到了香味,急著正要嘗第一口時,那粽子卻「啪哈」掉在地上。他歎了一口氣,把錢姚置於自己視線之外,免得觸景傷情,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要在市南三中裡如日中天。當然,一下子如日中無困難較大,太陽也是一寸一寸從天邊挪到正中的,雨翔也要一步一步來,計劃著先在文學社站穩,最好能當立社長——只怪現在中國廢掉了世襲制,社長現在對他林某人看得像手足兄弟,否則,定會把社長的位置獻給雨翔。再然後要帶著文學社超過記者團。計劃暫時作到這裡,眼前的任務是寫一篇評論文章,書評寫不出,文評也可以。

  下午兩節都是數學課。市南三中的課堂很怪,同科的喜歡擠一起上,仿佛一副沒插亂的舊撲克牌,望去都是對子。兩節數學課還算是數學老師慈悲為懷,隔壁二班,抽籤不幸,碰上一個數學班主任,那班主任自己對數學愛得不得了,為了讓學生跟他一起愛,他在一個上午連上了五節數學課,企圖讓學生和數學在一起的時候多一些,日久生情。二班學生可惜生不了情,生出了氣,匿名信告到校領導,那領導妙手回春,辯解道:「動機是正確無誤的,只是在行動上有些小偏差。」雨翔慶倖自己沒有這種班主任,碰上了梅查,管得極寬,所以決定在兩節數學課上作文學批評。

  批評一定要有一個對象, 否則一頓訓話漫無B標,再大的殺傷力也沒用。雨翔對大家不敢批,對剛出道的小家可以批著玩的——比如汽車開不動了,乘客可以下來推;火車開不動了,就沒這回事。不過近來中國文壇裡推火車的人層出不窮,雨翔不願去白做功,寧可量力而行,從小推起。

  確定了範圍,就要鎖定一個受害者。出了兩本書的許佳是個很佳的對象,但那兩本書像恐怖小說裡半夜的鬼叫,只能聽到聲音卻見不到真面目。外面宣傳得轟轟烈烈,只是不見那兩本書出現,雨翔手頭沒有資料,萌發了一種治學的嚴謹態度,想等書出來了再批倒這兩部言情小說也不遲。

  目光就聚集在肖鐵身上。肖鐵的文章仿佛是科學家預言一千年後的地球人,頭身比例倒了過來。而且常常主次不分,寫文章像拾荒;最主要的一點就是肖鐵像鐵一樣生硬的比喻,什麼「見到作文就像看到胡蘿蔔一樣連碰都不想碰的話……」雨翔在這句話下面批道:「我不懂!那麼見到了白蘿蔔呢?」用的是龍應台評無名氏愛情三部曲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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