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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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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宿制高中每週五下午放得很早,各類活動都在那段時間裡展開。雨翔先去劉知章處請假,再去文學社報到,心裡有些緊張。萬山把他招呼到身邊介紹:「他是林雨翔,文章寫得很好。」 學生十分誠恐,因為在武俠小說裡,每逢武林大會,高手總是半路從天而降插進來的。如今情況類似,都對林雨知有所提防。雨翔殷切期盼萬山把他的獲獎事實介紹一下,以在學生中樹立威信,不料萬山一如一切老文人,已經淡泊了名利,並不在意這些。 萬山簡介完了中國文學史,理應詳介。他本準備在這節課裡介紹《淮南子》,匆匆想到一件要事,交代說:「由於一開始我們是——剛剛成立,所以呢臨時選了一個社長,現在大家相處已經有一個多月,應該十分瞭解,我想過幾個禮拜推選。 應該是民主選舉一下,好吧?就這樣定了。」 上次排版失誤時找不到人的隱居社長故意翻書不看人,其他社員都互相看著,用心交流。雨翔端坐著微笑,造成一種假像,讓人以為林雨翔此時出現只為當社長。 心想這次來得真巧,正趕上選舉,萬一可以被選上社長,便有了和錢榮抗衡的資本。 雨翔第一堂課就去籠絡人心。先借別人的練筆,一看後讚不絕口。無論人多麼鐵石心腸,碰上馬屁都是照章全收,雨翔這招收效很大,四周的人都被拍得昏頭轉向。 由於萬山比較偏愛散文,所以社員大多都寫散文。散文裡句子很容易用膩,社員都費盡心機傾盡學問。雨翔感受最深的是一個自稱通修辭的社員, 簡單的一句「我看見聚在一起的荷花,涼風吹過, 都舒展著葉子」竟會在他的散文裡複雜成「餘覲見糜集之菌苦,風颶颶,莫不挨葉」。佩服得說不出話。還有一派前衛的文筆,如「這人真是壞得太可以了,弄得我很受傷」,雨翔很看不懂,那人說:「這是現代派裡的最新的——另類主義。」然後拿出一張知名報紙,指著一個欄目「另類文學」,難得這種另類碰上了同類,激動道:「現在都市里流行的文筆。」 雨翔接過報紙看,如逢友人——這裡面的文章都是錢榮的風格——「陽光照耀著。這是我嗎?以前的我嗎?是嗎?NOINot me!我是怎麼了?」雨翔看了半天還不知道作者是怎麼了,搖頭說:「另類!另類!」 臺上萬老師正在講《淮南子》裡的神話,然而萬老師講課太死,任何引人入勝的神話一到他嘴裡就戌鬼話,無一倖免。社員很少聽他講課,只是抄抄筆記,以求學分。萬老師授完課,抬腕看表,見還有幾分鐘時間給他踐踏,說:「『我們的軟露》又要開始組稿了,大家多寫一點好的稿子,給現在的社長刪選,也可以直接交給我。中國文學十分精深,大家切忌急於求成;不要浮,要一步一步,先從小的感悟寫起,再寫小的散文,等有了駕馭文字的實力,再寫一點大的感悟,大的散文。 《初露》也出了許多期了,各方面評論不一,但是,我們文學社有我們的自主性,我們搞的是屬我們的文學……」 文學這東西好比一個美女,往往人第一眼看見就頓生崇敬嚮往。搞文學工作的好比是這個美女的老公,既已到手、不必再苦苦追求,甚至可以摧殘。雨翔沒進文學社時常聽人說文學多麼高尚,進了文學杜漸漸明白,「搞文學」裡的「搞」作瞎搞、亂弄解釋,更恰當一點可以說是「編文學」或是「槁文學」。市南三中有名的「學校文學家」們徒有虛名,他們並不把文學當「家」一樣愛護,只把文學當成宿舍。「校園詩人」們暗自著急,不甘心做「『人」,恨不能自稱校園詩家。 雨翔在文學社呆久了——其實不久,才兩星期,就感覺到文學社裡分歧很大,散文看不起小說,小說蔑視詩歌。這些文學形式其實也不是分歧的中心,最主要是人人以為自己才壓群雄,都想當社長,表面上卻都謙讓說不行不行。寫詩的最囂張,受盡了白眼,化悲憤為力量,個個叫嚷著要專門出一本詩刊,只差沒有組黨了。 現任社長是軟弱之人,而且散文小說詩歌都寫,一時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站在哪一邊,沒有古人張俊勸架的本領,恨不得把這句話引用出來:「天下文人是一家,你抄我來我抄他」,以昭告社員要團結。 文學社每週三例會,最近一次例會像是內江大會。照規矩,週三的會是集體討論然後定稿,再把稿子排一下,《初露》樣刊出爐。結果寫詩的見了不服,說分給他們的版面太少;寫小說的後來居上,鬧得比詩人凶,說每次《初軋》只能載一篇小說,不能滿足讀者需求——所謂的讀者也只剩他們幾個人。這些人沒修成小說家的閱歷,卻已經繼承了小說家的廢話,小說寫得像大說,害得《初露》每次要割大塊的地來登這些文字。寫散文的人最多,人心卻像他們的文章一樣散,鬧也閑不出氣勢。這種散文家寫文章像做拼盤,好端端的材料非要把它拆掉換一下次序再拼起來,以便有散文的味道。 雨翔孤單一人,與世無爭,靜坐著看內江。寫詩的最先把鬥爭範圍擴大到歷代詩人。徐志摩最不幸,鼻子大了目標明顯,被人一把批出來做武器:「(再別康橋》讀過吧,喜歡的人多吧,這是詩的意境!詩在文學裡是最重要的體裁——」那人本想加個「之一」,以留退路,但講到義憤填膺處,連「之一」也吃掉了。 「言過其實了吧。」小說家站起來。慢悠悠的一句話,詩人的銳氣被磨掉大半。 那人打好腹稿,覺得有必要把剩下的銳氣磨掉,眼向天,說:「井底之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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