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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雖然這句話是讚揚酒的,但作為酒的消滅者,林雨翔還是很榮幸的。

  「昨天很冷,你回家有沒有覺得冷?」林雨翔問。

  「還好。」

  「去南京車程多久?」

  「五個小時吧,現在才三點呢。外邊真漂亮。」

  林雨翔扭頭看窗外,見立交路上好幾排路燈交織在一起,遠方夜幕裡幾盞孤燈。

  林雨翔想這輩子算是和路燈結下不解之緣了。

  林雨翔要想一個話題,斟酌好久,那話題終於應運而出:「喂,Susan,你覺得你是個感性的人還是理性的人介Susan抿嘴一笑,說:「你是個性感的人吧?」

  林雨翔暗下說:「哪裡哪裡,你旁坐那個才性感呢!」嘴上說:「不好意思,酒後失言。」

  「哪裡,我覺得你說得很對。我是個感性的人。」

  林雨翔已經想好了,無論Susan說什麼,都要大誇一番再把自己歸納入內:「感性好! 我也是感性的人!」說完變成感冒的人,打了一個嚏。Susan問:「你著涼了?」

  「沒有沒有,嚏乃體內之氣,豈有不打之理?」林雨翔改編了一首詩來解釋,原詩是:「屁乃體內之氣,豈有不放之理,放屁者歡天喜地,吃屁者垂頭喪氣。」

  是首好詩,可惜無處發表。

  「這麼涼的天,你只穿這麼一點,不冷嗎?」

  雨翔掃視身上掛的幾件衣服,說一點不冷。就是指身上某個點不冷,其餘地方都冷。

  林雨翔想起昨夜酒後作詩一首,上寫:親愛的為你使盡這杯酒醉了之後我就不會有哀愁什麼都可以說只是別說曾經擁有那是懦弱的人騙自己的理由親愛的 別說我不要別說分手伸出小指我們拉勾不說來世愛你來世我遇不見你來世我會愛別人今生只愛你已經足夠 這首詩是林雨翔一氣呵成一氣呵成的,烈酒劣酒果然給人靈感。想到以後忙拿出來給Susan看。Susan拿出一個小手電,讀完以後問:「你寫的?」

  「不,徐志摩寫的。』」

  「我怎麼沒看見過?」

  「嗅,好像是戴望舒或柳亞子寫的,寫得怎麼樣?」

  「太棒了!」

  林雨翔大悔,想當初怎麼就不說是自己寫的,如今自己辛苦卻給別人增彩,不值。

  Susan把詩還給林雨翔。問:「是不是說到感性了?」

  「嗯」

  「我想到以前我的一個語文老師——是女的——她剛從師大畢業,是我們學校最年輕的一個老師,她給我的印象很深,記得上第一節課時她說不鼓勵我們看語文書,然後給我們講高曉松——那個製作校園歌曲的。她第一節課給我們唱了《青春無悔》,說我們不要滿足於考試之內的死的沒用的東西、要在考試外充實自己,這樣才能青春無悔。然後她推薦給我們惠特曼的書,小林多喜二的書,還有一本講知識經濟的,還有《數字化生存》,嗯——很多書,還帶我們去圖書館。不過後來她調走了,因為我們班的語文在全年級裡是最後一名,能力很高,成績很差。後來校長說她不適宜於教師工作,教育手段與現在的素質教育不符,放縱學生不吃透課本,體會什麼段意中心。後來她走的時候都委屈得哭了,說教育真的不行了,然後再給我們唱《青春無悔》。其實現在中國教育不好完全不是老師和學校的問題,是體制的問題。到現在我~聽到《青春無悔》就會想起那位老師,真的。」

  林雨翔聽得義憤填膺,恨不得跳下車跟開在最前面的淩志車裡教育局的人拼命。

  問:「那理性的人呢?」

  「嗯——理性的人會把《青春無悔》裡每一句話作主謂語分析,然後出題目這個字加在這裡好不好,刪掉行不行。」

  「言之有理。那首叫《青春無悔》的是誰唱的?」

  「老狼和葉蓓,高曉松的詞曲。」

  「唱給我聽一聽好嗎?」

  「嗯,現在車上有些人在休息,不太好吧,我把歌詞給你看,努,在這兒。」

  林雨翔在飄搖的燈光下看歌詞,詞的確寫得很棒。

  開始的開始是我們唱歌一最後的最後是我們在走最愛的你像是夢中的風景說夢醒後你會去我相信不憂愁的臉是我的少年不誠惶的眼等歲月改變 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陽外人和人相互在街邊道再見你說你青春無悔包括對我的愛戀你說歲月會改變相許終身的諾言你說親愛的道聲再見轉過年輕的臉 含笑的帶淚的不變的眼是誰的聲音唱我們的歌是誰的琴弦燒我的心弦你走後依舊的街有著青春依舊的歌總是有人不斷重演我們的事都說是青春無悔包括所有的愛戀 都還在紛紛說著相許終身的諾言都說親愛的親愛永遠都是永遠年輕的臉永遠永遠不變的眼「好!寫得好!不知曲子怎麼樣。」

  「曲也不錯。你看這首,也很好聽。」

  「是《模範情書》吧?『我是你閑坐窗前的那棵橡樹』,好比喻!」林雨翔暗想老狼真是不簡單,搖身就從哺乳類動物變成植物。

  Susan把食指輕放在唇上說:「不要說話了,別人正在休息,你也睡一會兒吧。」

  林雨翔點點頭,想Susan真是體貼別人。於是往靠背上一靠,輕閉上眼睛。林雨翔沒有吃早飯,肚子奇餓,又不好意思拿出麵包來啃。此時的夜就像麵包一樣誘人。 Susan已經閉上了眼,和身旁那個像《聊齋志異》裡跑出來的女生合蓋一條小毯子,使得林雨翔的愛心無處奉獻。

  此時林雨翔的饑餓仿佛教改的諾言,虛無縹緲模也摸不著邊。實在睡不著只好起身看夜景。這時林雨翔的心中突然掠過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偷看一眼身邊的SU-san, 月光像面膜一般輕貼在她臉上,嘴角似乎還帶笑,幾絲頭髮帶在後邊,是歌詞裡那種「撩人心弦」的境界。

  林雨翔覺得受不了她表裡如一的美麗,又扭頭看另一邊的窗外。

  可林雨翔覺得在車子上坐得並不安穩。徐匡迪就曾料到這一點,說「上海到,車子跳」,那麼逆命題是出上海車子也要跳。這車正過一段不平之路,抖得很猛。

  然後燈火突然亮了許多,想必是要收費了。只聽到後面「嘩——咯」一聲,林雨翔以為自己班的車子翻了,轉頭一看,大吃一驚,是一輛貨物裝得出奇多的貨車。那卡車如有神助,竟把貨堆得高大於長,如此負擔重的車想來也是農村的。其實這種結構早有典故,一戰時的英國坦克怕路上遇見大坑,所以背一捆木柴,好填坑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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