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界
第七章 重返中國大陸
19 8 9年 2月·第二張面孔
重返北京,林育華很難把握自己是怎樣一種心情,他甚至產生過不再去中國大
陸的念頭。
林育華是在安放燃燒彈後的第二天中午離開埃及的。他和卡姬婭坐在網球場旁
的咖啡廳裡監視圖書館的動靜,他們都確信阿裡艾迪在劫難逃。早晨,俱樂部剛剛
打開大門,他們就過來等待結果,一直等了兩個多小時才放下心來。
前一天夜裡,兩個人先是睡了一覺。淩晨兩點鐘的時候他們幾乎同時睜開眼睛,
他們爬起身來到衛生間,連接好收錄機和萬用表,把磁帶放進收錄音。他們相互看
了一眼,林育華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一會又收回去。他自言自語:「上帝保佑
那女人和孩子在另外的房間裡。」停一會又說:「門是關好的。」
卡姬婭說:「別想那麼多,我們別無選擇。」
林育華愣愣地看了卡姬婭一會,說:「我要活著回中國。」他果斷地按下「PL」
鍵。哢地一聲,兩個人都顫慄了一下。
錄音機先是滋滋響了幾秒鐘,然後傳出卡姬婭毫無色彩的郎誦聲,卡姬婭朗誦
的節奏很慢,幾乎和吟唱一樣。
「卡西諾說:」好吧。不過話說在頭裡,有他在我後面,我幹活就分心。『
「酋長掂了掂手裡的刀子,說:」卡西諾,你放心,他背後有我「』林育華按下停
止鍵。兩個人互相對視,誰都沒有說話。過了大約十幾分鐘,林育華抹掉了那部分
錄音。兩個人又檢查了一下房間,清除所有可能引起懷疑的痕跡。槍支彈藥和其他
物品早在昨天傍晚就轉移出旅館,卡姬婭做這些工作毫不吃力,她的高級轎車和優
雅的風度征服了有可能盤查她的官方警衛。卡姬婭身上混和了白種女人和阿拉伯女
人的優勢。
上午9 點,林育華和卡姬婭看見一輛救護車和一輛警車鳴叫著駛過草坪停在圖
書館門前,他們看見醫護人員急匆匆跑進大樓,十幾分鐘之後他們看見了三副蓋了
白布的擔架被抬出來進了救護車。
「上帝!」林育華捂住了眼睛,他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三個人都死掉了。
「上帝!」林育華呻吟著。
離開埃及之後,林育華趕到玻利維亞的拉巴斯,或許是連日奔波,林育華病倒
了,他差不多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才恢復過來。這期間,他經常夢見那個孩子還夢
見謝小蕾,每次醒來之後,林育華都要喝一些鎮靜劑才能重新入睡,但林育華強制
自己不去反省。
瑪爾塔還是沒有音信,她仿佛從世界上突然消失了。林育華感受到一種被遺棄
的滋味,多年來的集團式活動給林育華的心理帶來了某種微妙的依賴性,他一直試
圖從這種不成熟的狀態中擺脫出來,但總是不能獲得完全的成功。瑪爾塔肯定瞭解
這一點,因而她經常給林育華指派更多的單獨行動的機會。林有華每次都很出色地
完成了任務,但每一次行動之後林育華都要病一場。瑪爾塔對這種情況很憂慮,但
她也沒有更有效的辦法治療部下心理上的病症。林育華的能力是毋庸懷疑的。否則
也不會把刺殺阿裡艾迪這件事交給林育華,但瑪爾塔派卡妮婭積極協助林育華,也
說明了瑪爾塔對林育華有些不放心。她很明確地指示卡姬婭的主要任務是幫助林育
華進入最好的競技狀態。至於其他方面的工作,其實林育華有能力獨立完成。
林育華恢復了精力之後又在墨西哥城住了一段時間,他希望能在那裡見到賈尼
尼或者瑪爾塔,他每天都翻看墨西哥聯邦區出版的《科約阿坎時報》,在廣告欄中
如果有一則圖書征訂啟事,就意味著他能夠見到自己的同伴,但林育華一直沒讀到
那則征訂日文版《可蘭經》的廣告。
林育華決定重返中國大陸是因為報紙上的一條消息,消息說十八小時之前,在
特拉斯卡拉州和普埃布拉州交界處的拉馬林切國家公園發生了一起兇殺案,特魯希
略首席法官特羅德裡奧被一顆22毫米口徑子彈射殺。這個秘魯拉利伯塔德省的大法
官是在國家公園打高爾夫球時被擊中的,子彈擊中眉心,當場身亡,到發稿時為止,
尚無哪一個組織或個人聲稱對這起謀殺負責。
林育華立刻敏感地意識到,這樁謀殺是賈尼尼的傑作。賈尼尼從來都以首發命
中目標眉心而洋洋自得,他的射擊技術完全來自天賦,很少見到賈尼尼進行刻苦的
訓練。賈尼尼行動時最喜歡使用的槍支是9 毫米口徑美國柯爾特蟒蛇型手槍和22毫
米滑膛步槍,林有華喜歡22毫米滑勝槍也是受了賈尼尼的影響。
林育華知道沒有可能見到賈尼尼了,賈尼尼完事之後肯定在兩三個小時內就會
離開墨西哥,即便他潛藏在墨西哥,也不可能和林育華見面的。至於瑪爾塔,她在
不在墨西哥已經沒有意義,兇殺案會使瑪爾塔採取最有利的方式躲藏起來。在這種
時候,任何微小的差錯都可能給警方留下線索。無論是賈尼尼還是瑪爾塔或者卡妮
婭、瓊斯,都在國際刑警組織的電腦裡存有成萬頁的檔案,林育華是他們唯一的盲
點。
林育華決定回中國去。他在巴拿馬城給中國的長城公司駐北京辦事處拍發了電
報,電報中詳細地介紹了第一筆生意在南美洲的情況,然後通告了返回中國的可能
日期。林育華很想給謝國良打一個國際長途,但拿起電話撥了兩個號碼又放下了。
林育華乘「聖地亞哥」號巴拿馬客輪船行了4689海裡抵達夏威夷的瓦胡島,休
整了三天之後從火奴魯魯國際機場乘美航747 班機飛抵馬尼拉。
在馬尼拉,林育華在當地的華文日報上登了一則求職啟事,等了三天也沒有得
到回答。林育華終於放棄了最後一線希望。他訂好的機票恰好是這一天的晚上,他
可以不必在馬尼拉渡過難熬的夜晚了。
飛機在香港停留的兩個半小時裡,林育華沒有走下飛機,他閉著眼睛假寐,他
想起了日本姑娘山崎禾子,一種很惆悵的情緒湧上心頭,林育華扭動了一下身體。
「先生,您需要幫忙嗎?」
林育華睜開眼睛,過道裡站著穿天藍衣裙的空中小姐。林育華差一點驚訝得跳
起來,空中小姐居然是離別了將近三個月的謝小蕾。謝小蕾站在過道裡看著林育華,
她的眼睛裡閃爍著喜悅和哀怨的淚花。
林育華抬手捂住眼睛,然後鬆開,仔細打量婷婷玉立的少女,「上帝!真的是
你。」
謝小蕾依然站著,她示意林育華不要起身。「在馬尼拉,你還沒上飛機我就看
見你了。我在後艙,你是前艙,我一直看著你走進飛機。哭喪著一張臉。」
林有華笑了,這是幾十天來他第一次真正笑出來。「小姐,請替我拿一聽啤酒。」
他拿腔拿調說。
謝小蕾抽出一直放在背後的右手,一聽「青島」啤酒舉到林育華面前。林育華
接過的時候握住了謝小蕾柔軟的手指,謝小蕾紅著臉四下裡看了看,機艙裡還有三
四名乘客在座位上睡覺。林育華放開小蕾,啪一聲,拉開蓋子,說:「為我們的重
選乾杯。」
「你怎麼成了空中小姐?」林育華急於知道這個變化。
「國際航空公司搞了一次招聘,我報名了,幾千個裡面選十五名,我入選了。」
謝小蕾微笑著說。
「不讀書了?你只剩下一個學期就畢業了。」
「讀書為什麼?還不是要有一份好工作?」
「做空姐可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
謝小蕾看著林育華,她的目光裡是又恨又怕的神情。林育華低下頭想了一會,
抬眼睛看著小蕾。
「小蕾,我懂你的想法。」小蕾恨恨地哼一聲。
「我會經常乘坐你的航班的。」林育華說。
小蕾看了看舷窗,「我得回艙了,飛機再過一會就要起飛了。」走了半步又停
下,說:「我非常……想你……」她快步走向後艙,再沒有回頭。
在餘下的將近三小時的飛行中,林育華到機尾的廁所去了四次,弄得同行的旅
客都用同情的目光注視他。林育華每一次在經過隔艙時都儘量放慢步伐,還有兩次
撩開布簾和謝小蕾簡短地說幾句話,第一次對話無聊之極。另外一位空中小姐以疑
問的目光看看林育華又看看謝小蕾,謝小蕾不動聲色。
「您需要幫忙嗎?」第一次,謝小蕾問。
「還有多久能到北京?」林育華明知故問。
「還有一小時二十分鐘,先生。」
第二次,林育華問:「北京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
「這要看先生喜歡什麼了。」
「我也不知道,請小姐指點。」
「您可以去十渡,在那裡可以游泳。」
「現在可是冬天,會凍死人的。」
「冬泳的情趣更高,您沒試過嗎?」謝小蕾的眼裡顯出很頑皮的神情。她的同
伴笑了。
「如果有必要,我願意。」林育華看著謝小蕾。
這一次林育華的心情開朗多了,他看出小蕾也同樣放鬆下來。林育華一直坐到
飛機下降,再沒有去廁所,他不想再到狹窄的廁所裡幹站那麼一會了。
下飛機的時候,林育華沒有走前艙的機門,他磨磨蹭蹭到後艙下飛機。謝小蕾
兩手相疊放在小腹前和乘客—一道別,她的英語發音非常悅耳。林育華經過她身邊
時,她小聲說:「別等我。中午打電話給你。」
劉主任已經在出口處迎接林育華,他替林育華取了行李箱,然後驅車回市區。
劉主任的駕駛技術相當不錯。
「王總讓我替他轉達謝意。」劉主任說,「第一次合作可以說是非常成功,王
總希望林先生能再有佳作。」
林育華說:「王總客氣了,我們是互利的。」
劉主任看了林育華一眼,他笑了笑。「您在班機上有什麼奇遇嗎?」他又一次
笑了笑。
林育華立刻明白了,他想拍一拍劉的肩,但忍住了。他說:「謝謝您的關照。
我們都會記著的。」
「別這麼說,謝小蕾的素質可以說非常好,我只不過是實事求是地跟朋友介紹
一下情況罷了。」
「對中國我還是多少瞭解一點,不要見怪,我沒有中傷祖國的意思,我只是想
說不是誰都有好機遇。」
劉主任目視正前方,「既然林先生相信我,我就想利用這一點講一句話。」他
瞥了一眼林育華,「中國女孩不是西方女孩,請林先生不要逢場做戲。對不起,我
或許不該這樣講話。這是一個中國人的想法。」
「謝謝您的忠告。我也是中國人。」
「我想是這樣。祝你在中國能非常愉快。」
劉主任沒有多停留,他送林育華進了歸僑大廈的房間就告辭了,他們約好第二
天下午見面洽談新一年的合作計劃。林育華對劉主任的好感裡又加進了一份感激,
他猜測,在謝小蕾入選的事上,劉主任肯定費了不少心思。他渴望在中國有這樣一
個辦事牢靠的朋友,唯一讓林育華有點不安的是,他想知道劉主任為什麼這樣幫他,
他希望劉主任有什事需要自己幫忙,但眼下只能等待。
林育華的頭有點脹痛,從西半球到東半球,從赤道線以南到赤道線以北,時差
和溫差搞得林育華有點不舒適。他洗了澡然後睡了一會,中午他醒來幾分鐘之後就
聽見了電話鈴聲。
「你現在在哪裡打電話?」
謝小蕾格格地笑了,「就在大廳裡呢。」
「天啊!快!快上來。」林育華跳起身跑向房門,又走回來。真有點失態了,
他想,搖搖頭。
謝小蕾進了客房,她站在門口。小蕾穿一件黑色羽絨襖,一條黑色牛仔褲,一
雙白色高幫旅遊鞋。林育華走過去一下抱住她,小蕾也回抱林育華,兩個人就站在
門廳的過道間熱烈地親吻。很長時間就那樣過去,後來他們相互擁抱著坐到沙發上。
「你肯定把我忘了。」小蕾打了林育華一下。
林育華的心裡沉了一下,說:「講實話,這些日子緊張極了,沒機會想你。」
他握住小蕾的手。
「一會都沒有?」她很失望地低下眼睛。
「這很難做到。」林育華讓自己笑一笑。
小蕾稍稍高興了一點,她說:「我覺得日子太漫長了,簡直不敢回憶都是怎麼
過來的。」
「這一回,我會盡力多多地住一段時間。」
『「天太冷了,沒有地方可去。」小蕾歎了口氣。
「只要和你在一起,在哪都無所謂了。」
兩個人嘀嘀咕咕述說彼此的思念,還是謝小蕾主講林育華主聽。謝小蕾繪聲繪
色講述怎樣應試,怎樣答辯,怎樣焦急地等待通知。林育華想講一講劉主任從中幫
忙的事,但念頭一轉沒有說,他不想打擊小謝的自尊心。實事求是,小蓄有入選的
實力。
「我爸爸經常提起你。」小謝調皮地說:「老頭子怎麼會比我還喜歡你呢?」
她嘟起嘴唇。
林育華伸出食指輕輕按了按小蕾柔潤的雙唇,說:「他是因為你而喜歡我。」
小蕾噗地吹一口氣,「別太得意了,我還沒說過愛你呢。」她的劉海在額頭上
飄動了兩下。
電話鈴聲響起來,林育華拿起聽筒。
「您好,我是電話值班員,今天早晨有電話找11O3房間的林育華先生,您不在,
這裡有對方的電話號碼,請您在今天晚上8 點鐘進行聯繫。」
林育華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號碼,他的思路在此刻有點混亂,幾個月前也是這個
電話,到底是怎麼回事?林育華猛然想起一件事,他問:「來電話的人是男是女?」
值班員想了幾秒鐘,說:「不好分辨,大概是女人的嗓音。請問還有別的事需
要幫忙嗎?」
「沒有了,多謝您告訴我這個消息。」放下電話,林育華一時間不能讓自己若
無其事。
小蕾注意到了林育華的變化,她盯著林育華想說什麼,但沒有開口,她不知道
該不該問林育華。林育華想了想,「莫名其妙,我不認識更多的人小蕾嘻嘻地笑了,
說:」大皈店經常有這種事,一拉客的跟你打招呼呢。「
林育華讓自己放鬆下來,說:「我可怕得病。」不管怎樣,林育華還是打算在
晚上打一個電話。林育華到衛生間看了看,竊聽裝置已經拆除了,或者換到了另一
個地方。不管它們在還是不在,林育華決定還是在房間裡掛電話,他知道最安全的
方法往往不是鬼鬼祟祟,而是老老實實或者說裝癡賣傻。在裝了竊聽器的電話上通
話,恰恰是最好的洗清自己的方式。
林育華若無其事地邀請謝小蕾吃飯,小蕾說:「我爸爸已經知道你到了北京,
他讓我邀請你去家裡做客呢。」她補充說,「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有點失落感。」林育華吻了吻小營的臉,「但我還是樂於接受老前輩的邀請。
現在就走?」
「我已經餓了。」小蕾跳起身。
「年輕人,」謝國良見了面就指著林育華的胸脯說:「你用了什麼手腕迷住了
我女兒?」
林育華很窘,他看看小蕾,小蕾抱住父親的脖子親了一下那張粗糙的臉,「爸
爸,怎麼說話呢?」
「怎麼說話?我的小姐,吃洋飯的男人可不敢輕易相信喲。」他還在指點林育
華的前胸。「我女兒哪裡是你的對手?你可要給我當心!」
小蕾跺了跺腳:「爸爸!沒你想得那麼嚴重。很普通的朋友嘛。你真是神經過
敏。不理你!」
謝國良哈哈笑了笑,「年輕人,我老謝不是引狼入室吧?」推著林育華的後背
走進客廳。
林育華只是訕訕地笑著,他無言以對。「引狼入室」!這句話讓林育華心裡有
點疼痛。
林育華和謝國良談起這次回南美的經歷,當然都是事先編撰完整的,也有真實
的經歷,比如說在拉巴斯病倒的一個星期。
114 林育華不敢正視小蕾那雙關切的眼睛,一邊講,他的汗就出來了。
謝國良誤會了林育華出汗的原因,說:「好了,用不著那麼緊張嘛!老謝是開
玩笑,年輕人的事我可管不著。」看了一眼女兒,「用不著瞪我老頭子。」
吃過飯出來時,小曹對母親說;「今天晚上我在機場睡了,明天上午10點鐘飛
東京。」
鑽進出租車之後,林育華問:「怎麼連著飛啊?」
「真是豬腦子!」小青敲了敲林育華的頭,「他們能放心我在外面過夜嗎?豬
腦子!」
林育華心裡突然熱熱地疼了兩次,他什麼都沒有說,輕輕攬住小曹的肩把她抱
在臂彎裡。
小蕾撒嬌地哼嘰了兩聲,把面孔緊緊貼在林育華胸前,閉著眼睛傾聽男人的心
跳,嘴裡數著;「咯!哆!哆!好響亮的一面大皮鼓,嘻嘻。」
林育華輕輕拍撫小蕾的後背,不說話。林育華很想順著小蕾的頑皮說幾句相應
的話,但他說不出。林育華完全被一種糾纏不清的心緒籠罩住,非常想馬上就告訴
謝小蕾不要愛他,林育華胸膛裡便咽了一聲。茫茫黑夜漫遊林育華和謝小蕾並沒有
直接回歸僑大廈,林育華打算帶小蕾去「利生」體育用品商店買一雙正宗「耐克」
旅遊鞋,他覺得小蕾的衣服只有配上那種鞋子才和諧。小蕾不同意,她堅持說自己
願意使用自己的東西,林育華的禮物只會讓她不舒服,她執意要林育華丟掉闊少爺
和姑娘打交道的習慣。「我喜歡你朴樸實實的嘴臉。」小蕾說,「這使你顯得很高
貴。」
林育華同意了,兩個人去了一趟天安門廣場。林育華去「毛主席紀念堂」,小
蕾不肯進去,她說看見死人就怕,尤其不敢看活人一樣的死人。她在外面等著,林
育華一個人進去轉了一圈,他很認真地瞻仰了一下毛主席的遺體,不能理解自己在
水晶棺旁邊所產生的那種敬畏之情。出來之後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小蕾講了,小蕾想
了好一會,說:「你不瞭解中國,更不瞭解毛主席。」
林育華問:「你呢?你瞭解嗎?」
小蕾眨眨眼睛,笑了,「我呀?我也不瞭解。」
兩個人在前門的肯塔基炸雞店吃了炸雞和麵包,然後懶洋洋回到歸僑大廈,這
時候已經19點了。
林育華說:「你先休息一會,我先把手邊的文件理一理,明天還要跟長城公司
洽談今年上半年的業務。」
小蕾答應著卻沒有動,她說:「我要是能幫上忙就好了。」湊過來翻了翻那疊
文件,「我只能讀。」
林育華拍拍小蕾的臉,「這個忙你總能幫的。」然後聚精會神審查,。小蕾趴
在他膝上看,挺有興趣似的。
林育華對這些文件相當熟,他只是打磨時間等待8 點鐘掛那個讓人心煩的電話。
林育華撥完那個號碼,鈴聲響了兩次之後有人接了。林育華問:「有人給歸僑
大廈1103房打過電話嗎?」對方一說話,林育華就聽出還是第一回接電話的那個男
人,男人說:「這裡是公用電話,一天打電話的人成百上幹的,我怎麼知道誰往哪
打?」
林育華說了一聲對不起就放下電話,小蕾笑林育華:「你可真老實,什麼都相
信。」
林育華笑笑,說:「502 局電話大致在哪個範圍?」
小蕾搖搖頭,說:「我替你問問。」撥了一個電話,對方似乎是電信局的人,
小蕾間完之後對林育華說:「朝陽區這個局最多,呼家樓、小莊、紅廟、金台路、
水被子都有,你怎麼能找得過來?」
林育華笑了,他提醒說:「如果你請你的朋友查一查那個號碼呢?完全可能把
區域縮小到一兩個街區之內。」小蕾睜圓眼睛看看林育華,哼一聲:「就你能!」
馬上又掛電話請電信局的朋友查尋。很快就有了結果,大約是在甜水園中街的一個
報刊亭裡。
林育華說:「有興趣做一回私人偵探嗎?」
「你真要去啊?」小蕾不相信地叫起來。
「當然啦。你不知道,這個電話已經是第二次了,頭一次是去年我剛到北京時
掛來的,你不覺得這種偶然讓人好奇嗎?」林育華還是把事情的真相講了出來。
小蕾也精神振作起來,她半張嘴想了幾秒鐘,說:「是挺刺激的。走,咱們現
在就去怎麼樣?」
林育華和小蕾擊一下手掌,兩個人下樓,出大廳,叫了出租車直奔金台路。小
蕾一路上興奮得不行,一張俊白的臉蛋有點過分嚴肅。林育華捏捏,說:「我的小
姐,用不著這麼莊嚴。你真以為自己是偵探啊?」
「你說什麼?」小蕾根本沒注意林育華說的話。
林育華笑了笑,讓司機停車。他們從街道南端向北查找,很容易就找著了,只
有這一個公用電話,電話號碼也正對。林育華看見了守電話的男人,林育華站在售
貨亭外面看小蕾煞有介事跟那男人探問。他注意到男人比他想像得要年輕,唇上留
了一抹黑鬍子,黑鬍子很耐心地回答姑娘提問,兩隻眼睛時不時瞄一瞄漫不經心看
小商品的林育華。
林有華的注意力已經在街對面的一輛「夏利」出租車上了,他已經判斷出那根
本不是什麼出租車,他完全能猜測出司機的身份;不是執偽造北非銀幣券那一夥的。
司機的「夏利」一直跟著他們,中間有客人在路邊招手要車,「夏利」也並沒有停
下拉生意,你想他繼續跟著你並且停在對面會是閑得無聊嗎?
林育華故意大聲說:「小蕾,偵探痛過完了沒有?」
小蕾又和黑鬍子說了幾句,走回到林育華身邊,說:「你能肯定就是這部電話
嗎?不會是別的電話嗎?」
林育華說:「十有八九是一些百無聊賴的人幹的。算了,也算玩夠了,該回去
了。」他拉著小蕾走向「夏利」,司機正在抽煙,林育華說:「師傅,去歸僑大廈
嗎?」
司機點點頭,兩個人上了車之後,小蕾說:「那傢伙兩隻眼賊溜溜,不像好東
西!我懷疑就是他幹的。」
林育華說:「再有這種電話,就報警。」
下車的時候,林育華扔下20元人民幣,說:「不用找了。」司機說:「謝謝師
傅。」兩個人友好地笑一笑。你能得到什麼呢?林育華想。
謝小蕾或多或少有點沮喪,她肯定對這次偵察行動抱有很大的希望,結果當然
毫無色彩。她不知道,林育華已經得到了他所需要的一部分東西:首先,打電話的
人對林育華的行蹤了如指掌;其次,打電話又不進行聯繫,只能是一種暗示,這種
暗示想來並不複雜:我知道你的一切。第三,中國警方仍然沒有撤銷監視。
林育華心情不壞,他認為來自這兩方面的威脅並不具有現實性,合法經商可以
有效地排除來自中國警方的懷疑;而光明正大地來來往往又會使神秘的電話跟蹤者
摸不准林育華的真正用心。林育華拉小蕾查電話還有一個更聰明的用意,他要不著
痕跡地引導警方的官員去追蹤打電話的人,他要利用警方的力量清除掉自己無法確
認的對手,至少,可以使對手預見到危險而退卻或者換一種林育華能與之面對面的
方式。
林育華替小蕾配製了一杯雞尾酒,小蕾在觀看中忘掉了偵察的沮喪,她重新高
興起來。脫掉羽絨服,小蕾顯得光彩照人。乳黃色羊絨衫被她豐腴的前胸弄得又鼓
又跳的,使整個屋子裡充滿青春氣息。
林育華靠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看小蕾,小蕾還不能習慣林育華的那種注視,她
不時掉轉面孔,並且不安地扭動一下身體,而她的不安和扭動越發使林育華心裡湧
起一波又一波的激情。
林育華克制了自己,他努力清理和小蕾見面後產生的各種感受,但他只能知道
自己喜歡小蕾和喜歡其他女人不同。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性的因素壓倒一切,除此
之外,他甚至再也不會想起那個人。瑪爾塔是他遇到過的最佳床上夥伴,也是他的
上司和朋友,但林育華對瑪爾塔的感情總是被一種恐懼和仇恨弄得有些變態。他和
瑪爾塔做愛,總有一種要殺死她或者刺穿她的念頭,這些念頭使林育華害怕,而這
種害怕又讓林育華衝動得幾乎瘋狂。問題在於瑪爾塔清楚這一點,瑪爾塔曾經漫不
經心地指出過。此後的做愛,林育華都注意到瑪爾塔的兩隻手始終不離開他的兩脅,
她的手指緊緊搭住林育華的軟肋下面。受過格鬥訓練的林育華十分清楚,瑪爾塔有
力的手指能輕易刺入他的肋下,直摳進他的上腹腔,撕碎他的橫隔膜。
有時候,他們只是長時間接吻。在這種時候,瑪爾塔的右手手指一直握成杯狀
托住林育華的下巴。如果林育華有什麼不良企圖,她的手可以順勢滑下扼住他的喉
嚨,用食指頂住一個人脆弱的喉骨,林育華就會失去抵抗力。
那是~對互相吸引、互相仇視、互相交情又互相提防和警惕的情人。在某種意
義上講,他們只有在面臨共同的危險時才會真正體會到性愛的快感,性愛給他們緊
張的神經放鬆,免去他們對殺人的恐懼和厭惡。在乎常的日子裡,兩個人很少能把
對方吸引到床上,他們更像真正的同事那樣平平淡淡交往。床上和肉體會使兩個人
潛伏的殺機沖出包圍,他們不願意把想像的悲劇演變成現實。
和中國少女謝小蕾在一起,林育華更多的是那種陌生的溫情和傷感相交織。即
便是那個晚上,林育華的衝動和做愛時的動作也是他自己陌生的,他覺得自己像當
年第一次接觸異性肉體一樣有些慌亂,他甚至不能像一個成熟的經驗豐富的成年男
子那樣從容地完成那個高潮起伏的過程,他看上去比謝小蕾還缺乏經驗,而小蕾是
第一次佔有男人的肉體。林育華原以為小蕾不會是處女。
讓林育華感動的是,小蕾看見林育華因為破壞了一個少女的貞潔而不安,她反
而撫摸著林育華汗濕的額頭和胸膛,說:「這樣不是很好嗎?」
林育華記得,差一點流淚的是他自己。
林育華就是這樣坐在沙發上回想自己的感受,而小蕾則靠在他身邊享受夜晚的
溫暖和安靜。小蕾在這種時候非常恬靜,她幾乎沒有一點聲響地把臉貼在林育華的
胸前。林育華覺得這個姑娘會把自己陷入到無法預想的生活中去,他不知道那種生
活對自己是否合適。
「我有點困了。」小蕾輕聲輕氣地說。
林育華從思緒中回到這個夜晚,他不說話,抱起小營走進裡套間,小蕾攬住林
育華粗壯的脖頸。
林育華纏綿得像一個純情少年,他小心翼翼脫去小蕾的衣服,然後把姑娘裹進
被子裡,他自己則在黑暗中盡可能不發出聲音地脫衣服,他覺得自己沒有勇氣表現
出一個男人的急切和魯莽,那樣似乎有下作的嫌疑。他鑽進少女的被子裡和少女輕
輕地擁抱在一起,她的臉貼著林育華起伏的胸膛……
林育華在這天晚上和小蕾纏纏綿綿,小蕾在男人的懷抱裡像一隻小鹿似的活躍,
她熱烈迎接林育華的衝撞,她的歡愉之聲在林育華耳邊長時間迴響。後來,他們滿
足而疲憊地睡去。
淩晨之前,林育華被~個恐怖的夢驚醒,他看見謝小蕾絨屈在他肩頭睡得正甜。
林育華醒來之後的悸動使夢中的小蕾伸出胳膊抱緊林育華的胳膊,林育華的右臂被
小蕾抱在胸前壓在雙乳之間。林育華睜著眼睛在黑暗中試圖憶起夢中的情節,但怎
麼也想不起來了,他只記得有一片叢林和一隻半空撲下的豹子,他就是在豹子撲臨
頭頂的時候嚇醒的。「那肯定是在南美洲了。」林育華想。他再也睡不著,輕輕抽
出胳膊,把枕頭放到小蕾胸前,拿起小蕾的一條胳膊抱住那只枕頭,小蕾陋了咂嘴,
摟著枕頭繼續酣睡。
林有華在黑暗中下了床走到外間,他倒了一林白蘭地坐下,一邊吸煙曖酒,一
邊想那個惡夢。南美洲,上帝!還有非洲,上帝!已經許久沒有夢見過它們了。如
今它們又回來了!上帝,求求你……
林育華覺得一陣眩暈,他突然就昏迷過去。
學達書庫www.xuoda.com
下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