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申 > 縣級夫人 | 上頁 下頁 | |
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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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大敏說:「什麼說哪去啦!本來就是那麼回事嘛。當初,我懷孩子時,正趕上農業學大寨,我一個人在鄉下吃住,半年都沒讓我家老劉沾邊兒,結果呢,老大就長得特壯。懷老二時呢,就在家了,結果呢……」 佟桂英說:「別結果啦,咱還是開花吧。趕緊落座,開戰開戰。說好啦,咱一摸牌,就再也不能提別的事,特別別提縣裡的那些爛事,誰提誰挨罰。」 於是四個人就按老位子對面坐下,稀裡嘩啦地洗牌碼牌抓牌。按說這也就把宋麗那彆扭事稍微地掩飾了一下。但宋麗年輕,心裡擱不住事,才出了幾個牌,就慌忙起來,打得毫無章法,一會兒就給牛大姐點了炮。牛大敏得便宜還賣乖,把倆胳膊使勁往上拐,讓胳肢窩涼快涼快,說:「哎喲,我可是帶足了錢來的,最好是別讓我再帶去呀……」 宋麗吸了吸鼻子,小聲問佟桂英:「你不是說她動手術了嗎,咋還這大味兒。」 佟桂英也小聲說:「動是動了,可能動的是痔瘡,上面還沒輪到呢。」 牛大敏說:「你倆說啥悄悄話,輪啥輪?輸了我可不給錢呀。」 孫小雲的手機響起來,是警笛那樣的響聲。孫小雲嗯啊呀啊說了一陣,又接著打,沒打幾顆牌,那警笛聲又響起來,她又說,然後又接著打。牛大敏說關啦關啦,這也太影響人啦。孫小雲說有個要緊事不能關,非讓關我就不打啦。佟桂英說:「響也行,可你也不能選那個響聲呀!跟檢察院抓人來似的,誰受得了,再響我心臟病可就犯了。」 宋麗說:「空氣不好,再加上你這手機聲,我可打不下去了。我得歇會兒,佟姐,你家電扇呢?」 牛大敏把手中的牌往桌上一拍,沉著臉說:「今天這是怎麼啦!都這麼不痛快。小宋,不是我說你,你出門身上噴多少香水?熏得我腦瓜仁直蹦,我都忍著沒說啥!你還一個勁鬧啥,好好打得啦。」 宋麗急了,把牌一扔說:「不是你說我?你就是說起我來沒完!打牌這是公共場合,咋也該保持新鮮空氣吧。你老母雞似的一個勁呼扇翅膀,你涼快啦,我們受得了嗎,我都快讓你熏死啦,剛才我幹啥把南風當北風打出去讓你和啦,就是讓你熏糊塗啦,你那手術動哪兒去啦!」 牛大敏嘩啦一下把桌上的牌就給劃拉了,說:「咋著?嫌我胳肢窩有味兒?早說呀!我有這味兒,我也沒瞞著誰,全縣誰不知道,你怕熏著你別來呀。我告訴你,你別以為你是一把手夫人,就誰都得恭維你,你別忘啦,當初是誰把你從招待所調到縣委辦……」 佟桂英一看不妙,轉身進屋就把電扇拽過來,按到最大檔,搖著頭對她們一陣猛吹。吹得宋麗拉椅子坐一邊兒去了,吹得牛大敏躲到沙發上,孫小雲則跑陽臺上接電話。後來,宋麗上前把電扇閉了,牛大敏火氣也下去了,孫小雲警笛也不響了。佟桂英說:「像話嗎?這像話嗎!在人家眼裡,咱們都是有身份的人,起碼咱們老爺們兒都是有身份的人,怎麼咱到一塊兒就不能安安靜靜地說點啥呢!一說就急,一說就急,我看都不如市場賣菜的婦女……當然,我也知道你們個個咋心裡有那麼大火,你們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小宋這吧,秦書記是一把,千頭萬緒都歸到他那拍板定案,他壓力太大。還有人背後鼓搗他,拆他的台,弄得他哪有心思照顧小宋。小宋能不彆扭嗎?牛大姐呢,你身體不好,老劉不光親戚朋友的爛事多,還有他前窩留下的不爭氣的兒子二胖子,你給他多少錢他都不知足,你說老劉和你能省心嘛?小雲就更不用說啦,你那破電話咋那個響動,我都明白,你那叫警鐘長鳴,時刻提醒著要防備著……」 孫小雲擺擺手說:「佟姐,你別說啦,我真是這麼想的,才選了這聲兒。原先是歌聲來的,十五的月亮,你一半我一半地倒是挺好聽,後來才弄清,我那一半早讓薑玉玲給搶走了,我都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了!我再不提高警惕,就得讓掃地出門啦。」 宋麗說:「佟大姐,要說我最佩服的,就是你啦……」 牛大敏趕緊說:「桂英,你把我們大夥分析得頭頭是道,不對,你的話還沒說完,往下呢?你還得說,說得痛快點。」 佟桂英說:「好好,我這人也是痛快人,說不了半截子話。我的意思是,咱們這些人雖然也想跟旁人打成一片,但人家不見得接納咱們,總把咱們劃到一塊兒。眼下甭管是編那些順口溜,還是發牢騷罵人,不是都沖著當官的嘛。所以,咱們就得互相體諒互相幫助,有個為難著窄的事,自己鬧不了啦,旁人就得幫她一下。當然啦,犯法亂紀呀搞腐敗啥的,咱不能幫,但被人算計呀冤枉呀讓人纏住了,比如小雲這快被人家給甩啦,咱就得拔刀相助。我記得《紅燈記》裡有句臺詞,叫窮不幫窮誰照應,兩根苦瓜一根藤。如今咱沒窮這一說啦,我看咱是東風西風南北風,缺個姐妹玩不成……」 孫小雲說:「有道理,有道理,我這事還真得求你們幫忙。」 佟桂英接著說:「沒得說。不光咱們姐妹之間得互相幫忙,各家男人的事,咱也得幫他們拿拿主意。尤其是人事上的安排,彼此得互相抬舉,大家的日子才好過。你們說是不是?」 牛大敏一時沒反應過來,瞅瞅宋麗,宋麗反應挺快,馬上說:「我看李縣長這常務,得抓緊辦了,要不然上面派個縣長來,大夥都得彆扭。」 孫小雲說:「對極啦。」 牛大敏說:「這話得秦書記說,小宋你做做工作吧。」 宋麗說:「可現在……我……」 牛大敏說:「你咋啦?難道秦書記他出事啦?」 宋麗再也忍不住了,嗚嗚地哭起來說:「我剛聽說,他給『雙規』啦……」 牛大敏和孫小雲都瞪圓了眼,牛大敏說:「小宋,不是我說你,你們老秦也太不注意……」 佟桂英拍拍桌子說:「牛大姐你別說啦,事還沒弄清楚,你別亂放炮。」 牛大敏說:「無風不起浪,這不是明擺的事嘛。秦書記是一把手,權力最大,出事不出在他身上,還能出在別人身上?」 佟桂英說:「那可沒準兒,你家老劉不也去市里了嗎,你就敢打保票老劉沒事?」 牛大敏一愣,笑道:「不可能,我家劉成山是副手,啥事他都是按常委會定的辦……他肯定沒事,不信,我這就打他手機。」說罷,她掏出手機就打,但很快她臉色就變了,又連打兩遍,回答都是關機。牛大敏自言自語,「不能吧,他手機平時總是開著的,這會兒都吃完飯了……」 佟桂英一看壞啦,趕忙說:「你別著急,興許他們開會呢,開會都讓把手機關了……」 牛大敏說我得回家啦,不料剛站起來,兩腿一軟就倒下了。佟桂英嚇壞了,緊忙打電話叫救護車,還得囑咐宋麗和孫小雲啥都別說,以免造成混亂。 轉天才弄清是一場虛驚。秦書記和劉成山去市里開緊急會,會上確實宣佈有人被雙規了,但不是他倆,是鄰縣的縣長。縣委辦一個蔣林的也不知從哪打聽到了,想給秦書記打溜須,就打電話,打到宋麗的手機上,蔣林還有點結巴,本來要說的話是「請轉告秦書記,××要雙規啦。」他一緊張,說成「告訴……你……秦,秦書記……那個……給,給雙規啦……」宋麗一聽就傻啦,就把手機關了,蔣林再想解釋也沒處解釋了,結果就鬧了這麼一場亂子。 宋麗又描眉抹臉招搖過市了。她告訴佟桂英這是虛驚一場。佟桂英說你年輕驚一下就過去啦,牛大敏給驚趴下起不來啦,咱去醫院看看她吧。宋麗說你等著我叫個車咱過去。佟桂英說叫什麼車呀,打個的過來吧。宋麗說不是叫機關的車,我有個朋友自己有車,你等著吧。時間不長,宋麗坐一輛新桑塔納2000過來。佟桂英一看開車的就愣了,原來是自己的外甥孟老二,就是孟老大的親兄弟。孟老二原先在鄉下辦養雞場,頭年鬧雞瘟說雞都死光了,後來就不養了,改辦飯館了,還曾請李進生和佟桂英去吃了一頓。孟老二說這世界就是人死不光,死不光就得吃,所以還是開飯館吧。佟桂英當時就說他你開就開,哪來的那些用不著的廢話。孟老二說老姨您別生氣,您也別擔心,我熱情待客照章納稅,保證不給您和姨夫添麻煩。 打那往後,孟老二還真沒找過他們,李進生還跟佟桂英說這老二還真出息啦。沒想到,這才多長時間,他竟然跟宋麗成了朋友,怪不得他不給我們添麻煩,敢情他攀上高枝了。佟桂英裝作不認識孟老二,就跟宋麗一起坐車去了醫院。到醫院一看,牛大敏正收拾東西要出院,佟桂英問咋不住啦,牛大敏說住不了啦,家裡亂套啦,家裡來強盜啦。佟桂英嚇了一跳,說:「搶劫,還是綁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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