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申 > 窮縣 | 上頁 下頁 | |
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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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桂英的發言後來就有點亂了,再往後怎麼收的尾,她自己也不清楚了。凡事清楚有清楚的好處,含糊也有含糊的益處。常委會如今不像文革後期兩派觀點對立互不相讓沒有涵養,現在講團結,講原則性與靈活性的結合,又都進黨校參加過培訓,誰都明白有話慢慢講,不能嚷嚷。嚷嚷一是影響不好,二是真翻了臉,爭將下去會弄個兩敗俱傷。所以,最文明的辦法是要用自己的道理與現行的機制說服或征服對方,起碼讓一把手的意見和你一致起來。一般來講,合格的縣委常委們都得精於此道,這並不是都老奸巨猾了,是特殊的位置要求他們必須在更高的層次和方法上處置問題。 苗滿田發言了,他習慣先說我說兩句,往下這兩句可就長了。他說:「我對工業不內行,但深知工業的重要性,小平同志講發展是硬道理,我們沒有理由不把這件大事放在當前一切工作的首位。不過……」他這一「不過」,常委們的精力都集中了,因為凡是有個性的發言內容,幾乎都是這些轉折詞之後才能出來。苗滿田也深知發言的分量就顯在這兒,所以有意停頓了一下,抽起一根煙,又說:「不過嘛,咱青遠是個窮縣,辦事情需要從咱們的縣情出發,我覺得,此事要辦,必須得保證一點:那就是有絕對的把握,百分之百的係數……」鄭德海不知怎麼的就有點不高興了,他說:「你說得也太絕對了吧,誰敢打保票……」 武裝部長說:「神槍手還有打光頭的時候。」任部長說:「這跟打槍可不一樣。」武裝部長說:「有啥不一樣?一個理兒!」傅桂英笑道;「是一個理兒。」任部長臉深紅:「不是一個理兒,就不是一個理兒。」米建章見狀忙說:「別爭了,說下去,老苗。」大家簿下來,苗滿田又說:「對,讓我把話說完。我是說,咱這個窮縣可架不住再繳學費了,我先亮明觀點,在這個項目上再失誤,不能簡單地由組織上擔責任。」這話一說完會議室的人全都不吱聲了。因為大家都清楚老苗的話指的什麼,就是傅桂英為被騙差點挨了處分,是米建章以縣委縣政府的名義向上級承擔了責任,傅桂英才囫圇過來。要是按照苗滿田的意思。這個項目就不是一般人能擔得了的,你就是自己立下軍令狀,我們也未見得同意。 傅桂英終於忍不住了,挺激動地說:「還是把話挑明瞭吧,我那個事,我是甘心情願受處分的,我也向組織上寫了請求處分的報告,處分不處分,那是領導上的事,也不是我自己說了算的。要是米書記和常委們後悔了,還可以把報告改回來,我受什麼處分也沒怨言!」米建章一看不好,要吵起來,忙說:「得得,不提這個,不提這個,還是提項目,提意大利。」有的常委就樂了:「提意大利,我們也沒去過。是那也有麵條嗎?」米建章想緩和緩和空氣也好,就講意大利有通心粉,跟咱中國的麵條差不多,不過人家不像咱們有炸著或西紅柿鹵,人家往裡拌些個亂七八糟的好東西,吃著還行,就是他娘的太貴,這才去幾天,幾個人就吃進去一個北京吉普錢,早知如此,真該帶兩箱方便面去,管他什麼體面不體面。還有就是人家那裡可街是雕像,光身子的多,跟咱們今年的掛曆一樣,不過人家也不當回事,也沒人說那是誘發青少年犯罪的因素。還有就是羅馬那地方特乾淨,跟公園一個樣,可街都是花,也沒人偷,你們說說就咱們去年搞縣慶頭天晚上擺到主席臺上那花,轉天一早就少了一半,這事到底查出來沒有? 聯繫起本縣的事,米建章有些生氣了,丟花這事他已經指示查清並嚴肅處理,可下面總說在查,卻總沒個結果,今天也不知怎的從意大利一下子就回到去年臨時搭的主席臺上。常委們見書記問這事,也都隨著說吧。苗滿田主管政法,就一五一十地說這事確實是認真查了,已經查出那一批花讓人用汽車拉到市里去了,後來就追車牌子。還真把人找出來了,一問怎麼著,人家說送到哪哪了,你們到那一問就知道了,咱們傻呵呵挺高興地就去了,到那一看誰也不敢問了,是地區領導住的大院,大院管理員還說青遠送的什麼花,一點都不好看,差點影響了文明大院的評比。 常委們聽了這一番介紹,不由地你看我我看你,鄭德海問:「總不能是司機想送就送吧?」苗滿田說;「那誰知道……」往下就不說了。米建章皺著眉頭,自言自語;「這事要是這麼著,也沒啥,可總得有人說句話吧。」苗滿田笑道:「肯定有。不過,要我說算啦,也不是個人賣了,也不是給哪個領導個人了,是美化大院了,咱們也是做貢獻吧。」 傅桂英說:「做貢獻也得貢獻到明處,過幾天縣委的汽車給了地委,也就這麼做貢獻嗎?」她這個比喻太好了,本來不想再提這事的常委們又說起來,非要把這事弄明白。米建章一想也對,在自己主政的縣裡,怎麼能有人水大漫橋,那不是輕視了自己的存在,便讓苗滿田接著往下說,苗滿田說這事是縣政府侯主任辦的。全場皆驚,齊刷刷地看鄭德海,鄭德海辦事有根,知道自己沒參與這事,便說叫老侯。過了一會兒老侯來了,一進屋米建章就問:「老侯,頭年那些花是你讓司機送地區的?」老侯點點頭:「是,那兩天車都忙著搞縣慶,我把我外甥自己的車找來了,連油錢也沒給人家。」米建章問:「這事誰讓你辦的?」 老侯挺謙虛地笑笑:「沒哪個領導讓辦,領導有那個意圖,我主動落實就是了。小事一段,後來聽說有人打聽這事,我也沒說。旁人辦那麼多好事,不是也沒表揚嘛。」他這話說得常委們哭笑不得,米建章瞅瞅鄭德海,用手指頭敲敲桌面,意思是瞧瞧你手下的這位白薯。鄭德海卻沒急,他聽得清楚,老侯說了「領導意圖」這幾個字,這就是說肯定是縣裡的頭頭,甚至可以肯定說是米建章自己無意中說過什麼,老侯才辦這事。鄭德海不願意讓老侯背黑鍋,而且從老侯那很容易使大家聯想到自己這兒。鄭德海對老侯說:「你先甭管這事表揚不表揚,你說說是哪個領導的意圖。」米建章說:「對,你說說嘛。」 老侯對米建章笑道:「米書記,您就別謙虛了,這事是您安排的呀……」眾人都愣愣地轉過臉來,米建章臉變成白黃色,問;「我咋安排?」老侯說:「那天晚上喝完酒送領導上樓,跟專員一起來的招待處長提到花,您回頭跟我說抓緊辦。我就辦了。」米建章拍拍腦袋,說:「我讓你辦,是說轉天會場要擺好花。」老侯說:「您可能是喝多了,招待處長是找咱們要花,那陣子,各縣都給送花去了。」老侯說的肯定是對的,米建章喝酒沒有把門的,喝多了誤事的時候有幾回,常委們都知道。大家一看這事再說下去米書記就沒法下臺了,忙讓老侯回去。然後,傅桂英說還是議一議項目的事吧。她這麼一說米建章好後悔,說;「真是的,說項目怎麼就說起意大利麵條,又說起花呢?」常委們都笑道:「小插曲,有意思,我們愛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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