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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錢滿天說:「你淨往邪處想,害人的有幾個,多數在一塊過得都挺粘乎。」

  孫二柱說:「咋也不行,還得是自己的親骨肉。你看老爺子這,這麼大歲數還張羅蓋樓,還不是為了兒子。」

  他這麼一說,把話又給拽回到老爺子蓋樓上了。這回可能是各自都有主意了,就沒冷場。趙國民說蓋樓好,體現了農村發展的新面貌,也非常願意老爹在晚年能住在樓裡頤養天年。孫家權也表示贊成,說眼下村裡蓋樓的越來越多,已經不算啥了不起的事啦,要蓋就抓緊蓋。錢滿天說要蓋就蓋闊氣點,自己家的那個樓就蓋小氣啦。當時還覺得不賴,這才幾年,就比不上旁人的啦。孫二柱說蓋樓好,房間多,我先號下一間,以後來東莊,就不急著回溝裡了。最後是滿河,滿河在人多的時候一般很少說話,可輪到頭上也不能不說,他說的就簡單了,三個字:沒意見。

  都說完了,黃小鳳突然問:「國強呢?」

  大家這才發現,國強不知啥時出去了。外屋玉琴說讓高秀紅給叫出去的。玉秀立即說他們倆這個事有點不合適吧,這不成了第三者插足,不光對國強,對咱趙家都不好,好像咱們娶不上了,非要搶旁人家的媳婦。孫家權說國強是村支書,不該幹這種事,回頭人家告上去,咋答覆人家。孫二柱嘿嘿笑說這沒啥了不起,現在高秀紅是人家的媳婦,離了婚不就不是了嘛,不過就是一張紙的事。趙國民搖搖頭說可不那麼簡單,這種情況出現惡性事件的不少。錢滿天說如果肯花錢,還是能擺平的。

  大家這麼一說,趙德順也就聽出個所以然來。他心裡先是吃驚,繼而想發火,後來卻慢慢地壓住了火,一聲不吭地坐在炕頭上抽煙。旁人議論個差不多,就看他,意思是您老是個啥意見。趙德順心裡很明白大傢伙的想法兒,若是按以前的做法,自己早該發話了,早該訓斥人啦。可現在他要對自己說個不!不發火,不斥人,不管那些事。如今是年輕人的天下,他們有權,有錢,有想法,有好身體,他們自己的事,由他們自己決定,我操太多的心幹啥!

  趙德順在這件事上,終於把自己的思想往前大大跨出了一步。這一步很不容易做到,畢竟這些人都尊重著他,把他的意見看作是評判是非的一種標準,久而久之,他自己不知不覺就產生了某種尊嚴,也形成愛發表意見的脾氣秉性,並希望旁人更多地按自己說的去辦。現在,他卻沒有像大家期待的那樣對這件事說些啥,反而,他卻撇下這事問:「我蓋樓,錢咋辦?」

  眾人面面相覷。沒想到老爺子問這個問題。趙國民作為老大,不能不帶頭回答,他說:「您老的意思,是大家共同出呀,還是咋著?」

  趙德順說:「想聽聽你們的。」

  趙國民為難地說:「您老要蓋樓,按說我們都該出力,可各家的情況不同,可能出力的程度也不同。」

  孫家權皺著眉頭說:「一座樓少說也得二十萬,不是小數,我們就是幫,也管不了大事。是不是啊,玉秀?」他朝外屋問。

  玉秀說:「要我說這樓就得將來誰住誰出錢。」

  孫玉柱說:「有道理,乾脆搞股份得啦,按房間攤,我訂一間,我就出一間的錢……」

  錢滿天說:「不行不行。這是老爺子要蓋往下輩子傳的祖宅,不是蓋商品樓,誰出錢誰就往裡住。」

  孫二柱說:「那你拿多少?」

  錢滿天說:「我拿多少,得看人家兒子定,咱當姑爺的得往後靠。」

  孫家權說:「別別,誰沒錢誰往後靠,你們有錢,往前來,別客氣。」

  錢滿天說:「還是你們當官的先來吧,權和錢現在都聯著,拿個十萬八萬的,你講的,毛毛雨啦。」

  玉秀說:「拉倒吧,啥毛毛雨呀,你們可別聽他吹,我們可沒有錢。要是有錢,還能借人家的衣服穿。」

  孫家權臉臊得通紅說:「咋又提這事?哪壺不開你提哪壺,要我的好看呀!我走了啊!」

  錢滿天趕緊說:「別別。別生氣,在一塊不打不逗不熱鬧,誰叫你是大姑爺呢,你就多受點委屈。」

  孫二柱說:「一會兒我多敬你倆酒。」

  外屋的飯菜都做好了,熱氣騰騰,香味濃濃。玉玲說邊吃邊說吧,就開始擺桌子,炕上一桌,炕下兩桌。涼菜擺好,倒上酒,趙德順問:「國強咋還沒回來。」

  從外面跑回來的大丫說:「我看二舅他倆去老墳地啦。」

  眾人靜了片刻,玉琴說:「你看差了吧。」

  大丫說:「沒錯,就跟秀紅姨,一塊去的。」

  趙德順說:「你把他們叫回來。」

  大丫撒腿就往外跑。

  趙國強和高秀紅去老墳地,不是高秀紅的意思。她那會兒邊幹活邊聽屋裡屋外這通戧戧,戧戧得她腦瓜仁子疼。她跟趙家姐妹不一樣,人家回娘家了很隨便,想說就說,不說就不說。自己這個身分就不好拿了。沒有明媒正娶,又有李家的那一堆麻煩,眾人嘴裡不說,心裡肯定是不會贊成,起碼多數人不贊成,你瞅那眼神就能瞅出來,都不拿正眼看自己,好難受喲。後來,她就到院裡喘口氣,正好國強到了外屋,她一招呼,國強就隨她到了街上。國強問她有啥事,高秀紅說大憋得慌,心裡也緊張,想口福貴家去。國強說那可不行,大家都見到了,就不能半道走,走了不禮貌。高秀紅說沒經歷過這麼多人在一起,又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心裡慌得不行。趙國強笑了說你在溫泉那場面都不慌,在家裡慌個啥。高秀紅說在那一撲心思都放在要錢上,旁的都顧不上想。在這不行,這都是你的實在親戚,一想將來得管人家叫這叫那,心裡就突突亂蹦。趙國強說要治心裡亂蹦有法子,你跟我來。他就領高秀紅出了村,奔大塊地下面那片老墳地去。

  老墳地裡有幾棵柏樹,冬天的嚴寒使其變成了墨綠色。高低不平的墳頭上長著或多或少的枯草,那是活著的人來沒來看望的記錄:勤來的,順手清除一下,墳上就乾淨。桂芝墳上的草不少。趙國強懷著內疚的心情,輕輕地把草薅去。他不是不想來看看桂芝,他哪個夜裡能不想桂芝呢?多少次夢中與桂芝有說有笑,猛然醒來才明白她已經不在了,淚水便悄悄流下。可是,他沒有時間奔這裡來,有一次走到半道上了,他想我去了幹啥,要哭一場嗎?完全沒有必要。那麼著,不是讓桂芝更擔心更惦著嗎!讓一個故去的人為自己操心,是不應該的。趙國強扭頭就回去了。他發誓,有那一天,要帶著能讓桂芝放心的女人,一起來看望她,求她同意,請她安心。

  現在,他帶著高秀紅來了。他對高秀紅說:「跟桂芝說幾句話吧,她能聽見。」

  高秀紅揚起眉毛:「能聽見?」

  「能聽見。只要咱們的話發自內心。」

  「那好吧,我說……我說嫂子,你就放心歇著吧……國強,還有爹,我會照顧好他們……我不會惹他們生氣,我能做得跟你一樣……」

  「別,別完全跟她一樣。」趙國強面對著桂芝的墳說,「你活著的時候,就知道整天幹家務活,整天為柴米油鹽操心,為家裡這些親戚的關係撓頭。真是難為你啦。可也沒辦法,村裡哪一個女人不是整日裡忙乎這些事呢。往後,我想得讓秀紅變變啦,我得讓她走出家門,到外面去……」

  「那你娶她為了啥?」高秀紅問。

  「為有一個新的家庭,為我們的感情……」趙國強依然對著墳說。

  「那家裡的活呢?」

  「我想,家裡的活,往後會越來越簡單。農村大變了,只要咱們能幹出成果來,咱們滿可以像城裡人一樣生活呀……」

  「我說也是。現在有煤氣啦,用不著那些柴禾,豬呀牛呀都是專業戶養,也沒必要天天溫泔水啦。前街和路邊又建了好幾個大商店,賣啥的都有……可是,那都需要錢呀……」

  趙國強對高秀紅笑道:「瞅瞅,想說點讓人家放心的話,咋又說到錢上啦。我就是沒錢呀,叫了短啦。」

  高秀紅說:「順嘴就說到這了。沒關係,我會過窮日子,保證不讓桂芝操心。」

  趙國強深情地望著一片黑壓壓的墳頭,慢慢地說:「我要說,還應讓所有在這的人放心,我趙國強一定想方設法,把全村人的生活都搞好……我自己差點,沒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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