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申 > 多彩的鄉村 | 上頁 下頁
七〇


  趙國強喊:「你也帶人往後退!都退了再說!要不然,我把客人送走,咱誰也別跟他見面!」

  雙方人馬終於脫離了接觸,坐在兩邊抽煙歇著。趙國強與柱子、李廣田、錢滿天、錢滿地在橋頭談判。趙國強聽他們先說,他們自然是各持己見,互不相讓。趙國強這時心裡很亂很亂,他看著青龍河雪白的河床,忽然想起小時候,在下雪的日子裡,村裡的孩子就到河套裡打雪仗,雪球子攥得圓溜溜,嗖嗖地撤來撇去,打在腦袋上也不疼,只是脖子裡冰涼的。那時候,什麼姓趙的姓錢的姓李的,全是哥們兄弟一般。玩累了,就去房檐下掏家雀兒。那時,村裡都是破草房,家雀兒特愛在那裡做窩。掏的時候,一個人騎另一個人的脖子,一手把著椽子頭,一手就往洞裡摸,准能抓出一兩個又肥又大的家雀兒,點一堆火就燎著吃,彼此可親熱了……可現在呢?都長大了,都能夠幹點大事了,卻變成了對手,甚至反目為仇……

  一陣涼風吹來,吹得趙國強腦袋清醒了許多,他朝河兩岸看看,新房成片地立在雪地中,窗戶玻璃反射著耀眼的光亮……如今,房檐下還有家雀窩嗎?小孩子還玩打雪仗,還掏家雀窩嗎?下學以後,他們已經到前街新開的電子屋去打遊戲機啦……對,打雪仗打不出幸福生活,掏家雀不可能真正解饞……

  趙國強終於想開了,他平靜地對眾人說:「誰也別打咕,我決定,讓鮑老闆自己看,他願意跟誰合作,就跟誰合作。」

  他的話音剛落,李廣田就說趙國強你出賣全村人的利益呀!錢滿天說趙國強你好狠毒呀。

  雙方為啥都不同意呢?很簡單,李廣田知道這邊缺電,生產不正常,鮑老闆絕不會輕視這個關鍵問題;錢滿天那頭清楚自己的設備簡陋,不比尚可,一比就比出自己的不足,很可能把財神爺給比跑了。所以,雙方都對趙國強有意見。

  趙國強則堅持這麼做,他或多或少地意識到,現在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時期了,我們的農村工作,也該有個新樣式了。

  第十一章

  玉玲坐在山坡下的壩坎邊,一坐坐了有一頓飯的時間。這地方再往下是通往溝裡的路,幾輛大卡車從溝裡開出來,車上綁著粗壯的木杆,裡面裝著滾瓜溜回皮毛光亮的肉牛。這些牛都是從玉琴的牛場拉出的,育肥期早已過了,本應直銷香港,因為英國鬧瘋牛病,香港那邊對牛肉的需求量大大減少,這下把玉琴坑個不輕。牛不出欄就得吃,肉牛又特別能吃,還得吃精料,幾百頭大牛沒完沒了嚼起來,跟一些幹部用公款大吃大喝一樣可怕。

  玉玲本來是要到玉琴家去,玉琴給她打過電話,說有急事你快點來一趟。那時已到中午,玉玲趕緊到後街給爹把飯弄好,跟著吃了一口,就往溝裡來。

  本來已經入冬了,天氣卻要怪脾氣,突然又暖和起來,道上和陽坡的雪都化了,焦黃的山地被曬得松鬆軟軟,穿著厚衣服的人們,走一陣子就冒了汗。

  溝裡傳來一陣摩托車聲,玉玲知道是孫二柱來了,他剛買個摩托,到處臭美。玉玲站起身來,噌噌地跑到路上,才站穩,就見孫二柱美滋滋騎著鋥亮的大摩托過來。

  孫二柱可不是當年的孫二柱了。當年他口袋裡沒有一分錢,到哪都是人們逗樂的對象,他為了喝人家口酒抽人家根煙,也不在乎臉面。眼下的孫二柱可是鳥槍換炮財大氣粗了。雖然誰都知道他能有今天,完全靠的玉琴。玉琴把肉牛場辦得越來紅火,肉牛除了銷往香港,還銷往東南亞、日本,生意做得蠻大的了。但孫二柱畢竟和玉琴是夫妻,戶口本上打頭的是孫二柱。養牛養成功了,有了錢,也有了名氣,玉琴不願意讓孫二柱還是原來那個老樣子,說啥也給他換換行頭。孫二柱開始特別不習慣,說穿新衣服不舒服,不如原來舊衣舊褲隨便,但日子長了,他覺出穿戴齊整有好處,就是在外面旁人對自己挺客氣,特別是如果口袋裡多裝錢,捨得自己花,也捨得給朋友花,給漂亮的姑娘花,那麼還能得到許多人的恭維,那滋味很他娘的好受呀!那是當爺的滋味兒,不是過去孫子似的滋味兒。

  玉玲是她們姐四個裡身材最高的,這些年也沒拉巴孩子,身條還是當姑娘時那樣。所以,玉玲往路上一站,遠遠看去,仍然亭亭玉立,像棵小白楊。

  孫二柱一下子把摩托車停下,仔細瞅瞅笑道:「我當是誰呢,這麼好看,鬧半天是我小姨子。你這是上哪兒呀?坐坐我的新車咋樣?日本原裝的,三頭肉牛的價。」

  三頭肉牛就是上萬塊錢。玉玲說:「我姐可真捨得給你花。」

  孫二柱樂了說:「是啊,我說買個國產的,玉琴非買貴的不可,說國產的愛壞。」

  玉玲說:「看把你美的,快告訴我,玉琴找我,有啥事?」

  孫二柱眨眨眼:「我不知道,我得走啦。」

  玉玲一把抓住車把:「你知道,你不說?」

  孫二柱有些緊張:「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三姐她這陣子心煩,英國間瘋牛病,她能不心煩嗎?是不是,咱都跟著著急。」

  玉玲知道這裡有事,不緊不慢地說:「你的車快,你送我到你家。」

  孫二柱說:「哎呀,我確實是有急事呀,我沒有時間呀,都跟人家定好啦……」

  「跟誰定好啦?」

  「跟那個……」

  「回去!」

  孫二柱很不情願地把車頭掉回去,一伸腿跨上去,把車壓得上下直顫,玉玲說一萬多塊錢的東西,你介在點。孫二柱說壞了再買個更好的。玉玲說你安的啥心呀,邊說邊坐在孫二柱的身後。孫二柱沒等玉玲坐穩,呼地一下就把車開跑了,嚇得玉玲使勁摟住孫二柱的腰,她喊:「你慢點開!找死呀!」

  孫二柱說:「怕摔下去,就摟緊我。」

  玉玲沒坐過這摩托車,錢家有兩個摩托,他們哥幾個都會開,但也都挨過摔,最厲害的是滿山,喝多了撞電線杆上,差一點腦袋開花,把半拉臉蛋子搶得跟血葫蘆似的,耳朵刮去半個。看了那情景,玉玲說啥也不坐那摩托車。但今日稀裡糊塗竟坐在孫二柱身後,並死死抱住他的腰。玉玲能感覺到,孫二柱的腰不粗,沒有滿河粗壯,但這個小腰板挺有勁,車子往前一躥,這腰板就往前跟著一挺……玉玲的臉一下子發起燒來,長這麼大,除了滿河,她從來還沒有和另一個男人這麼近地坐在一起。

  轉眼間,摩托車已停在養牛場的大門口,玉玲朝院裡喊了一聲:「三姐。」

  玉琴正站在院內發愣,猛地打了個激靈,看清眼前的人,忽然就喊道:「孫二柱,你個沒有良心的東西!你想上哪去?」

  孫二柱扭身推玉玲:「你快下車吧。」

  玉玲跳下車抓住孫二柱,問玉琴:「姐,他欺負你?」

  玉琴朝四下瞅瞅,見院裡有人在給肉牛拌料,就小聲說:「妹子,走,咱屋裡說去。」

  玉玲問:「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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