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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黃小鳳的眼淚要掉下來。從六月六後給老爺子來過六十六到現在,這才是幾個月的工夫,自己竟在三將村經歷了這麼一段離奇的事。

  趙國民等人過來了,見村民們端著飯菜都奔了小學校,趙國民說:「有好幾十年了吧,沒這麼吃過。」

  趙德順對黃小鳳說:「也就是十多年。過去饞極了就打平吃平,然後從工分裡平均攤,一年也就吃一兩回。」

  李廣田提著一大塑料桶白酒出來說:「我家還沒做飯呢,我出酒吧。」

  錢滿天說:「那不成,我把金香小賣鋪的酒全包了。」

  高秀紅說:「我們咋也得有一份。」

  趙德順說:「中呀,拿去吧。」

  天色漸漸暗下來,一輪金黃的月亮猛地就從山窪裡跳出來,那麼大,那麼圓,那麼亮,那麼令人親切。三將村的小學校裡,像辦喜事一樣熱鬧。喝到半道,錢滿天拉著趙國強說:「沒,沒想到有……有這一頓酒……」

  趙國強問:「你,你原先想咋喝?」

  錢滿天說:「想,想咱們一家人好好核計……聯起手,把生意做大,做大。」

  趙國強問:「大到哪?」

  錢滿天說:「大了又大。」

  趙國強說:「我想好了,往下,我得把全村的事放在第一位,你得支持我。」

  錢滿天搖搖頭:「算啦,依我看,集體事,沒個幹好。憑咱哥們,咱聯起手來一定能掙……掙大錢。」

  趙國強說:「人……人各有志,咱們走著瞧,五年怎麼樣?比一比?」

  錢滿天伸出手:「中,五年就五年,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

  趙國強說:「你的致富橋,咱埋下頭幹他五年……」

  趙德順老漢說:「你倆說啥五年?五年後還有我嗎?」

  村民笑道:「沒問題,您得活到下世紀。」

  趙德順說:「下世紀是個啥樣子呢……」他在一片笑聲中眯著昏花的老眼朝窗外望,好像看到了一幅美好的圖畫。在他的眼裡,是滿棒子架的棒子,滿圈的肥豬,滿村的新瓦房,還有……

  趙國強小聲問:「爹,你想啥呢?」

  趙德順說:「想你們說的下個世紀唄。」

  趙國強問:「想出啥來了?」

  趙德順就一五一十地數叨起來。聽得趙國強哈哈直笑,笑罷,他不禁問自己,如果讓我想,我又能想出什麼來呢……

  第十章

  五年過去了。

  青龍河水在這五年裡漲了退退了又漲,春夏秋冬不知疲倦的四時輪換,日月星辰緊緊與人們的生活相伴。冷眼看去,還是老樣子,但細瞅早已是另一番景象:三將村變成了三將鎮政府的所在地,一條地方鐵路從南河套新架的大橋上穿過,兩條柏油公路在東莊二裡地外交匯,一頭奔縣城,一頭奔了渤海灣,去市里(地市已經合併)和省城,也從這裡取道。於是,青龍河邊默默無聞了幾百年的小小三將村,一下子成了交通最便捷的黃金地段。這五年,三將村經濟實力發展很快,趙國強手裡的村辦企業在全鎮排行第一,在縣裡也是數得著的。村裡的一些富戶,像錢滿天家,像孫二柱家,還有幾家,都有自己的果品加工廠、養牛場、商店飯店。在這種情況下,剛剛由鄉升格為鎮的三將鎮政府提出搬遷,搬至三將村東兩條公路旁,上級有關部門很快就批准了。一晃,鎮政府安營紮寨有半年多了。鄉黨委書記孫家權的平板頭已變成了背頭,每次理髮都要染染,不然的話,腦袋頂上已經是黑白參半,照一下鏡子,必歎口氣,說聲老囉。

  北風從夜裡刮起來,刮得嗚嗚作響。天明時突然風停了,大雪紛紛落下,天地一片銀白。一貫愛早晨出去轉轉的孫家權瞅瞅窗外,身上不由地打了個激靈,他朝在外屋洗臉的玉秀說:「把爐子弄旺點,怪冷。」

  玉秀本來很苗條的身子五年裡變得滾圓,她沒好氣地說:「怕冷,你倒是把暖氣弄上。要不然,這一冬連班都沒法上。」

  孫家權說:「不是沒錢嘛!有錢還能蓋到二層就停下,我原先設計的是三層。」

  玉秀說:「縣裡不是給撥錢來了嗎?」

  孫家權說:「撥的是教師工資,都拖欠兩年啦,再不發,又得上訪,我受得了嗎。這辦公樓,根本不在人家縣計劃之內。」

  玉秀說:「好,咱撇開樓不管,兒子來電話了,問跟他對象是不是正式定下來。」

  孫家權說:「婚姻自主,他自己相中就定唄,這個原則咱早說過。」

  玉秀說:「定下?你以為那是小孩子過家家,和點泥就過日子了。定婚,你得給人家東西,起碼是三金,金項鍊,金鎦子,金耳環。」

  孫家權穿上羽絨服:「她咋不要個金背心子金褲衩……」說完推門就出去了。

  玉秀罵你這個混帳爹,沒能耐,說胡話。但漫天大雪很快就掩住了她在那小平房裡的聲音,雪地上的腳印將孫家權送出了鎮政府的大院。

  孫家權長長出了口氣,但心裡的煩悶依然像塊大石頭沉顛顛地壓著。

  鎮政府的日子真叫難過呀!

  首先難在人太多。五年裡,稀裡糊塗把個鎮政府(含黨委人員)弄到小百十多人,加上吃鎮財政飯的部門,鎮裡領工資的將近二百人了。娘的,比當初縣政府的人都多。鎮裡這些年抓這個企業,抓那個項目,增加點收入,還不夠發人頭費的;二是上項目難,學費交得太多。這事跟縣裡有關,本來省裡讓縣裡九八年達到小康縣,到了市里變成九七年,再到縣裡又變成九六年,鄉里沒辦法,就得逼著各村到九五年底。各村雖然有壓力,但人家村幹部不怕,達不到你把我撤了,我正樂不得的,眼下都嚷嚷當幹部吃虧,不如自己幹發得快,也確實有點道理。可鄉里不行,好不容易熬到一把手,幹得再好點,沒准就能升上去,頂不濟來個平調,到縣裡當個科局長,也好安度晚年。總不能因為沒完成縣裡的任務,再給降了職吧。自己本來就夠窩囊了,在九〇年那一檔子事裡,受趙國強的牽連,本來快要到手的書記沒當上,在鄉長位子上又呆了四年;停薪留職未實現,大錢沒掙著,在鄉里連累帶喝酒,還鬧了一次腦血栓。差點半身不遂。縣裡為了照顧各鄉鎮一把手,在縣城撥出地,讓個人建房子,可有條件,必須是在鄉鎮任一把手八年以上,自己不夠條件;前一陣還有些鄉鎮頭頭花些錢加入縣直某單位的建房中,然後就能得一套,自己動了心,卻又沒錢,無論是公家還是個人都沒有錢。再有就是為了建這個新辦公樓和家屬房,又拉了不少饑荒,債主隔三差五找上門,你又不能發火,只能給人家說好話,真是難受透了……

  這個局面啥時才能緩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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