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申 > 多彩的鄉村 | 上頁 下頁
五〇


  在青遠縣城的街上,趙國強轉悠了好幾圈了。說轉悠,其實就是在兩旁有商店飯鋪的主街來回走了好幾趟。這條主街怪古老的了,據說從明朝時這裡就有不少商家和客棧,京劇蘇三起解那出戲裡,崇公道不是說去南京的沒有,有去八溝、喇嘛廟的嗎?那個喇嘛廟,就是今天內蒙古的赤峰,而八溝,就是叫人很難相信的只有一條街的青遠縣城。在人們的想像中,幾百年過去了,就是發展得慢,起碼也得繁衍出幾條像樣的街市,再有些看得過去的店鋪……

  然而,趙國強又感到有一股新的鮮活的內容包圍著這條古街——四下裡,機器聲隆隆不斷,煙塵騰空而起。到處都是工地,開路的,挖溝的,蓋房的,架橋的,讓人看得眼花繚亂。聽旁人說,縣裡正搞新城建設,即在舊城的旁邊,重建一個新縣城,不用說,新城的一切都將與舊城不能同日而語。

  趙國強之所以在街上轉悠,不是閑得沒事,而是在醫院裡憋得難受,心裡有話沒處說,藉口找大哥國民,他出來想把自己的事好好想想。自打和李廣田幹了那架以後,他倆人都沒法兒幹工作了。送老爹來縣城看病,爹住了院,需要有人照顧,國民說你回去也不好處,乾脆在這護些日子。桂芝說對對,就讓國強在這,我弄不明白醫院的這些牌牌,再者說,爹又下不了地……桂芝是要說老爺子是在床上大小便,自己一個兒媳婦,伺候著不方便。當時在場的還有玉琴和玉玲。玉玲瞥了她嫂子一眼,說爹都這麼大歲數了,還有啥害臊的,你不願意伺候你口去。這時老爺子發話了。他說話聲音雖小,可很清楚,表明他腦子沒事。他說玉琴玉玲都回家去,玉玲你回錢家去,留下國強和桂芝,過些日子我還出不了院,你們再來換。

  趙德順這時候說話,誰也不敢說個不字。就這麼著,旁人走了,國強和桂芝留下有一個星期了。這期間,小山開著嶄新的桑塔納,拉著金礦長和孫家權來了。來了拉國強去飯館喝酒,喝了幾盅,金礦長就明挑了,說金礦承包給個人了,一切都他一個人說了算,希望國強去礦上幫他一把。孫家權說自己已經打了停薪留職的報告,準備去礦上,要趙國強跟著一塊走。

  事情來得很突然。又是喝著酒說的,酒勁燒得人心火辣辣,說起鄉里村裡那些爛事又讓人煩躁,趙國強就拍了桌子,說去就去,省著在村裡受窩囊氣。金礦長當時掏出兩千塊錢往國強面前一扔,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十天之內上我那報到,然後,坐上車就走了。臨走時,孫家權還一再囑咐抓緊抓緊再抓緊。

  把兩千塊錢帶回醫院交給桂芝時,趙國強才有點醒過酒來。桂芝從來沒有一下子見過這麼多錢,怕病房裡的人看著,找了件衣服裹了又裹,塞在床頭白色小方桌裡。她讓國強趕緊回村叫玉玲她們來換班。國強很驚訝,說我回去,爹這的事你一個人能成?桂芝說沒事,多年的媳婦跟親閨女一樣,沒有伺候不了的。國強忽然難過了,他明白這完全是錢的力量,幾天前,桂芝還是另一個態度,逢到給老爺子端屎端尿,她不情願上前……

  可現在,趙國強離開病房一點問題都沒有了。桂芝一個勁催他回村,催得他沒法,只好離開醫院來到街上。街東頭就是汽車站,班車一輛一輛從院裡駛出來。可能那兒也搞承包了,班車走在街上,只要見人招手,就立刻停下,所以,坐車變成十分方便的事。趙國強已經有幾次要抬起胳膊招手,但都沒徹底抬起來,以至有一次抬到半道,竟使一輛班車停下,車門嘩啦打開,售票的喊快上呀。趙國強沒辦法說我沒招呼車,售票的臉色大變罵你吃飽撐的舉胳膊幹啥。趙國強說我撓撓腦袋你管得著嗎。說罷,他趕緊躲到一邊,生怕再把哪輛車給招引停了。

  一陣陣巨響從老街的北面傳來,那是打樁機的聲音。縣城的北山坡已被削平,在那裡可能要建一座高標準的中學。趙國強不由地就想起三將村小學校破爛的房子,熬過這個多雨的夏天,那房子幾乎八面透風上下通氣了,秋天一過,孩子們怎麼在裡面過冬呀,看來,得趕快翻蓋。

  再看看老街東面挺遠的東山下,一大片紅頂的廠房神話般地連成了美麗的圖案。那裡是新建的一個食品加工集團,專出各種飲料,好賺錢呀。其實,原料不過就是山楂和各種果子。這些東西咱村裡也有的是呀。有一年山楂收購價太低,村民們都不摘,讓果子爛在樹上。要是能加工,把原料變成成品賣,村民們該增加多少收入呀。比如錢滿天家賣木板,要是村裡有個家具廠,利潤肯定大大增加,這就好比賣雞蛋不如賣雞,賣樹苗不如賣成材……還有縣城南邊河上的大橋,把兩岸連成一體,橋頭還設收費站,那嘩嘩的車輪子,一年能給建橋人多少收入。趙國強的心怦怦動,他想起四季不枯的青龍河水,能灌溉多少稻田,澆多少果樹,如有可能,攔腰建一水壩,修一座小型水利發電站,那也是完全可以辦得到的事,三將村周圍百八十裡,嚴重缺電,別的不說,錢滿天為了他的加工廠單獨從外縣拉來一根線,光請客送禮就花了上萬塊,杆和線以及工錢還另算。

  趙國強的心在這沸騰發展的小小世界中實在安靜不下來。而這一切,又與他說出要回金礦有關。畢竟那是非常重要的一步,俗話講:好馬不吃回頭草。金礦是他呆過的地方,如今回去,就意味著要與三將村遠遠地離開了,即使可以隔三差五的經常回家,但心理和事業卻與三將隔著厚厚的一道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若想混個衣食足,只要你辛勤勞作,卻也不難辦到;可要想多幹點事,把自己的抱負,哪怕是小小的抱負施展開來,卻是件不容易的事……

  一輛班車猛地停在趙國強的身邊,把趙國強嚇了一跳,他心裡說我可沒舉手呀。正想著,車門開了,高秀紅從車上跳下來,沖著趙國強一笑說:「我看著像你,真是你呀!」

  售票員喊:「你還沒給我看票呢!」

  高秀紅把手裡的票往身後一扔,上前說:「真巧,昨晚我做了個夢,就夢見你,今天果然見到了。」

  趙國強向後退了一步問:「你幹啥來?」

  高秀紅說:「還不是為了你們。我公公的眼給白灰燒壞了,我給他買藥。」

  趙國強心頭一緊:「燒壞啦?」

  高秀紅笑道:「瞧把你嚇的。沒大事,我懶得在家,就勢也出來轉轉,也想看看你。那天,要不是我撓了喜子,怕是你站不在這……」

  高秀紅說著兩眼直直地盯著趙國強。趙國強頓感不安,連忙把目光轉到別處。他對高秀紅瞭解得不多,影影綽綽聽人議論這媳婦不大地道。偶爾去廣田家,碰見她也從不說話,最多點個頭就過去。但這回幹架,又確實是高秀紅救了自己一下,要不萬一被喜子給掄上,肯定不能像現在胳膊腿這麼利索。按說是應該謝謝高秀紅,起碼應該有個客氣話。想到這兒,趙國強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他點點頭說:「謝謝你呀,那天,多虧你,要不,我就得挨一棒子,可夠受。」

  高秀紅笑著,臉色紅撲撲的挺好看。趙國強無意當中一抬頭,兩個人的目光碰到一起,高秀紅沒有回避,反倒是趙國強抹不開,把臉扭到一邊兒。趙國強說:「你去買藥吧。」

  高秀紅說:「我不認識藥店,你領我去。」

  趙國強說:「我還有事……」

  高秀紅說:「你再有事,這點空兒也有吧。再者說,回去我說這藥是你買的,我公公對你的火也會快點消下去。」

  趙國強想起點啥:「你公公眼睛不好,在家呆著?」

  高秀紅笑了:「你想探聽情報?」

  趙國強說:「不是,不過隨便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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