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申 > 多彩的鄉村 | 上頁 下頁 | |
三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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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德順在壟溝上坐著,整個人要和莊稼融為一體了。這是他從年輕時就找到的一種辦法,比如肚子裡餓得難受,就找個沒人的壟溝坐著,心裡想滿桌的肉呀飯呀,管夠吃,吃得東西到嗓子眼,美得忘了姓啥,然後,肚子的餓勁就過去了,精神上又得到安慰。但他不敢把這招子告訴旁人,他怕旁人笑話自己做夢娶媳婦,淨想好事…… 隔著幾條壟的道上有人走動。趙德順討厭這個時候過來人,希望那人快點走過去。但那聲音越來越大,聽得出來,過來的不是一個人,而且,走到這裡,那些人站住了。就聽一個女人問:「咋不走啦?」 男人說:「你們先走吧,我倆在這歇會兒。」 又一個女人說:「要歇回家歇著,在這歇著幹啥。」 又一個男人說:「我倆那會兒喝啤酒喝多了,撒泡尿,嘿嘿。」 女人笑道:「沒出息,那我們先走啦。」 趙德順聽著很耳熟,但就是想不起來都是誰。他慢慢將身子往壟溝裡縮縮,心想誰也看不見誰,就當沒這回事罷。 兩個男人嘩嘩地撒尿,看來肚子裡真沒少灌那黃湯子,趙德順直想樂,他聽著就像種地時大叫驢撒尿一個樣,大叫驢頭往水桶裡一紮,能喝半下子,這倆男人咋這個樣子呀,要是年輕時,非鑽出去給他們兩土坷垃,叫你們尿個沒完,別滋倒了我的棒子。 兩個男人尿完了,卻沒有走,而是點著煙,一個說抽著抽著,另一個說多謝你幫忙,一個說這是小事一段,北京各大醫院,我認識的人多啦,另一個說現在看個病真叫難呀,沒有人你就得乾等著…… 趙德順終於辨出了這倆人,一個是村支書李廣田,一個是孫萬友。不用說,是孫萬友幫著李支書給他老婆看病,孫萬友過去在醫院工作過嘛……趙德順只能想到這兒,旁的如孫萬友上訪要求落實政策等等,國強沒在家提過,他自然也不知道。 李廣田問:「我走這陣子,村裡咋樣?」 孫萬友說:「不咋著,發水啦,沖了大壩,沖了稻田,淹了前街,涮了溝裡,沒得好。」 李廣田說:「這個國強,咋搞的,我說稻田那活不能幹,守著河套,那不是在龍王爺嘴下玩鬍子。」 孫萬友說:「是啊,國強這小夥子,淨玩邪的,旁人的話,他也不聽呀。」 李廣田說:「看他那架式,是不是想替代我呀。」 孫萬友說:「有點那個意思,現在年輕幹部吃香,要不,他也不能從礦上回來,孫鄉長也不能使那麼大勁讓他回來。」 李廣田好一陣沒吭聲。 孫萬友說:「書記,我那個事,有點眉目了,現在就差找中央軍委的領導了,只要領導一點頭,我的軍銜、軍齡、工資就全到手,到時候保證虧待不了您。」 李廣田說:「有那麼大把握?」 孫萬友說:「當然,沒把握我也不敢說呀。您無論如何再支持我幾個錢,我還得在北京住一陣,辦這種事,得有耐力,人家領導不等你,得咱瞄準機會,在人家高興的時候奏一小本,人家一吭聲,咱就得大好處了。」 李廣田說:「國強不是借給你錢了嗎,你不能要起來沒完。」 孫萬友說:「原來是要借,後來不是發水了嗎,都拉雞巴倒啦,我找他,他不認帳。」 李廣田說:「可是,現在村裡他管錢呀,我想辦點啥事,也得經他一枝筆。不好辦呀……」 孫萬友說:「那您就想想辦法唄,您是一把手,一把手得有實權呀,要不,咋叫一把手呀。」 李廣田說:「老兄,要不然咱這麼著,咱想辦法讓國強回金礦上去,那麼著,他掙錢多,我在村裡也說了就能兌現。」 孫萬友說:「好,這村裡,還得您說了算呀,國強不中……」 李廣田說:「走,到我家喝酒去。」 兩個人終於呱唧呱唧往遠處走了。趙德順卻坐在壟溝子裡起不來啦。雖然他耳朵聽啥不太清楚,但李廣田和孫萬友剛才離自己太近,就跟在眼前說一個樣。這可應了那句老話,路邊說話,草中有人聽。他倆把注意力都放在路上,怕有人過來,根本就沒想到幾壟棒子之外,早有一個人呆在那裡。 趙德順費挺大勁從棒子地裡鑽出來,啥也不顧就往家走,他要回去給兒子報個信兒:傻小子呀,你拼死拼活地在那幹,人家不但不領你的情,還要拆你的台,攆你走呀!天呀,這也太不公平啦,還有沒有說理的地方!兒子,明槍好躲,暗話難防呀,老爹平日裡不摻和你的事,今日不得不管啦,上陣親兄弟,打仗父子兵,老爹得幫你一把了。 一進自家的院,趙德順心口就堵堵的。正房西屋裡是玉芬在哭,一邊哭一邊說你們可別攔著我啦,讓我回去吧。玉玲說你無論如何不能回去,回去咱們就輸啦。桂芝說一定得堅持,用不了多長時間,滿天滿河准得來請你們回去。 老伴從西屋出來,手撩衣襟擦擦眼睛,朝外一瞅,把她嚇了一跳,忙問:「你不吭一聲上哪兒去啦?讓我們好找。」 趙德順沒好氣地說:「我上墳空地啦,看我死了以後埋在哪兒。」 老伴皺著眉頭說:「瞧你,閨女遇見點煩事,你不管也就是了,何必生那麼大氣。」 趙德順說:「咋著,玉芬要回去?我看回去也好,不就是吵幾句嘴嗎?說走就走,撇下老人孩子不管,也不咋著。」 西屋裡沒了聲音,桂芝蔫不溜地出來要回後院。 趙德順說:「你不是有病嗎?」 桂芝只好說:「是啊,頭疼得厲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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