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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第四章

  青龍河發水,錢家大亂。亂不是亂在沖走幾垛板子,幾垛板子在旁人家算個事,在錢家就跟吃罷飯潑菜湯一樣,沒人心疼。錢家大亂,亂在錢滿天把全家過日子的大權給了玉玲,或者說,玉玲把她姐玉芬的權奪了過來,玉玲想整頓朝綱,把這個大家庭亂糟糟的日子好好收拾一番。

  青龍河水最大的那天,從溝裡下來的水被大河的水往回一漲,就漲到錢家院外,院外的板子垛頓時就垮了好幾個,白花花直溜溜的板子漂了半溝筒子,當時要是下去趕緊撈,能撈上來不少。錢滿天那會兒正陪朋友喝酒,就跟滿地說你去看看,滿地夜裡耍錢耍輸了,不願意去,到院裡就喊滿山去,滿山兩口子在屋裡,窗戶門都擋得溜嚴,正在看他借來的錄像,自然也不願去,就得滿河去,滿河鼓搗他那獵槍,正上癮呢,也不動。玉玲架不住了,叫上幾個妯娌去,一看那些板子,她怪心疼,問眾人咋辦。梁小秋說水火無情,不能因小失大,絕不能拿性命冒險,高翠蓮說他們老爺們都不管,咱女人更不用操心,玉芬說倒是怪可惜的,可算卦的說咱家今年運氣不好,還有兇氣,破點財就沒事了,這板材和那個財同音,興許就應在這上,千萬別下去撈。

  玉玲聽得腦瓜子嗡嗡的,冷冷一笑,轉身就去找錢滿天,說咱們分家吧,我一天也不能跟這些人在一起過了。當著外人的面,錢滿天的白淨臉讓玉玲說得變成了紅臉。客人很識趣,連忙告辭了,錢滿天埋怨玉玲你這是幹啥,家醜不可外揚,傳出去多丟人。玉玲說紙裡包不住火,咱家的日子垮臺,那是早晚的事。錢滿天說我不是不知道這日子不能這麼過了,問題是老娘歲數大,管不了日子,你姐又是那麼個人,啥事也不敢做主,我整天忙著生意,你說咋辦。玉玲說那就分家,各過各的。錢滿天搖搖頭說不到萬不得已,家是不能分的,爹臨死時託付我一定要帶著幾個兄弟把日子過好,把老娘伺候好,我不能早早就把家分了,讓爹寒心,也讓村裡人笑話。再者,老二老三媳婦都不是過日子的人,滿地滿山也不著調,在一塊過,還都像正經人家,分了過,用不多久就得糟踐不像樣,到那時我還得跟著操心。

  錢滿天一番話,說得玉玲這叫不是滋味兒,不由地勾起了她的一樁心事。本來,玉玲是不願意嫁給滿河的,她嫌滿河沒文化,也沒啥志向,就知道傻幹活。找對象嘛,女孩子心氣都挺高的,誰也不願意嫁給個窩囊人。但玉玲當時因高不成低不就,婚事一再耽誤,年齡越來越大,有點耽誤不起了。玉芬跟她說錢家日子好,過去不愁吃不愁喝,在三將村這是第一戶。玉玲雖被說得動了心,但卻發愁到錢家後那種大日子沒法過,老兒媳婦,要麼把尖,要麼受氣。這時候錢滿天親自登門,說玉玲你放心,你過去以後,不僅受不了氣,你還得幫我管理這個家,我正缺你這麼個幫手。這一說就把玉玲說得心裡歡喜,答應了這門親事。可過了門之後,錢滿天只是讓玉玲幫著管賬,加工廠出多少貨,進多少錢,過日子花多少錢,這些細情她倒是都清楚了,但越清楚她越著急,她發現這家的日子就是兩字——亂造!花錢沒個章法。誰想買東西,就找玉芬要,玉芬沒主意,該花的給錢,不該花的,也讓高翠蓮和梁小秋騙到手。為此,玉玲埋怨玉芬,玉芬說我當大嫂子的,寧願自己吃差的穿舊的,也得讓兄弟媳婦們滿意,玉玲說你那叫拿大哥掙的錢打水漂兒玩。玉芬說我不能為幾個錢鬧得家裡不和氣,老二老三鬧分家,不能因為我把這事給成全了,那麼著我不成了這家的罪人嗎。

  就為這,她們姐倆幹了一場架,也就是趙國強蹚河到錢家那兩天。

  錢滿天那天晚上眯著小眼琢磨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把全家老少叫到當院,宣佈從現在起,我主外,玉玲主內,家裡日子咋過,全聽玉玲的,誰要是不願意,可以分出去過,但房子和加工廠都是我一手置辦的,不能動。非要分出去過,給蓋房子的錢,自己到外頭去過。看他那個決心已定的樣子,眾人都沒敢吭聲,但心裡都各揣著小九九,要看看你玉玲有多大能耐。

  玉玲對此沒有思想準備,心裡先是慌了一陣,很想當場拒絕,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事後,她想找滿天好好說說,但又沒好意思。直到錢滿天要出門談生意,在院裡碰見,玉玲才直截了當地說:「大哥,那事我幹不了。」

  錢滿天更乾脆,說:「幹不了,也得幹。」

  玉玲說:「咋幹?」

  錢滿天說:「隨你的便。」

  他說完就開車走了。

  玉玲沒了退路,去見婆婆,婆婆說我是土埋半截的人,管不著那些事,餓不著我就中。

  玉玲去找玉芬,玉芬說這下子可好啦,我就盼著省省心,不過,你可別惹著那倆,那倆不是善茬。

  玉玲去找高翠蓮,高翠蓮說誰當家我不管,反正姑奶奶我從小到大沒受過氣,你肯定也不會讓我受氣。

  梁小秋則說咱們都是外姓人,可不能讓錢家挑得自鬥自,那麼著不合算,咱們還是合起手來,多給自己摟點,給娘家弄點,也算是扶貧。

  玉玲轉了一溜遭,沒有得到她想得到的東西,她回到自己屋裡,問滿河:「你說大哥說的這差事,我幹好呢,還是不幹好?」

  滿河正在鋸獵槍的槍托,因為後山上有一片林子是縣林場的,有人把著,扛著獵槍人家不讓進,把槍托子鋸短,用衣服擋著,能混進去。滿河生性孤癖,不願意跟旁人交往,就喜歡自己鼓搗點啥。他這會兒心思全在獵槍上,頭也不抬地說:「那是你的事,你自己定。」

  玉玲火往頭上撞:「你挺大一個男子漢,整天就知道鼓搗這些半大小子玩的東西,你掉價不!」

  滿河還是不抬頭:「啥價呀?掉不掉那是旁人說的,我才不管呢。」

  玉玲強忍著說:「滿河,不管咋說,咱們是一家人呀,你不能把我當兩姓旁人……」

  滿河這才抬起頭,眨眨眼說:「一家人?你不是想離婚,把我甩了嗎?」

  玉玲愣了,她雖然早有這個念頭,並在爹六十六生日那天說了出去,但當時家裡人反對,滿天又極力勸說,再回到河西家中,玉玲也就沒再提,她想過一段再說吧。不成想滿河知道了,玉玲問:「這是誰跟你說的?」

  滿河說:「這你就甭管了,反正你有這心,還說過這話。你敢不承認?」

  玉玲把心一橫說:「沒啥不敢承認的。可是,你也應該想想,我為啥有這個念頭,你要總這樣下去,咱倆的日子,說不定啥時就得散夥。」

  滿河嘿嘿一笑:「散就散,我才不怕呢。要是前幾年,我還真怕,眼下,有錢啥事都能辦,甭說娶一個,街上那幫開車的,都是倆老婆,外頭還有相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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