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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社瑣記


  《C城日報》原先叫《C城群眾報》,是張老報,還是郭沫若先生題的報頭,群眾的群字,還是君在上羊在下的繁體字。農村組的饒子夫平時就好說個三七疙瘩話,1957年春天他回了趟離C城八十裡的老家,見他中農成份的老爹偷偷躲在破廂房裡抹眼淚,一問得知他家入社的大黑騾子死了,是飼養員伺候不好,幹活又累,給折騰死的,死了還把肉分了吃。他家那破廂房原先是大黑騾子呆的地方,所以他爹心疼地躲在那抹眼淚。饒子夫批評他爹,說都要進共產主義啦,東西都是大夥的了,您還心疼什麼騾子。他爹挺倔,罵狗雞巴毛,那騾子是我一口水一口料喂大的,到啥主義也不能那麼糟踐那大牲口呀。

  饒子夫被震動了一下,回到報社挺認真地翻了翻書,覺得爹的話還是有點道理,無產階級即使打下了江山,還是需要珍惜手中的一針一線。但家裡的這種事不便往外端,開會時他就換個話題講幹部與群眾的關係,說這個群字表明,羊頭上是君,羊是一群一群的,是一群群老百姓托起了幹部,所以幹部辦事要想到群眾,而不該當官做老爹,瞎折騰……農村部新分來的女大學生小陸陸淑玲給他使個眼色,意思是別說啦。饒子夫看不出來,越說越帶勁,結果把他家大黑騾子說了出來。農村組組長老邵一看情況不好,緊忙打岔,說《說文解字》上可不是那麼解釋的,你准是聽旁人胡扯,快拉倒吧。饒子夫犯邪,說我才不是聽旁人說的,我也不管別人咋解釋,我說的是那個理,說到天上去,我也這麼認為,眼下太缺少群眾觀點……這下子可壞啦,那個會是整個編輯部的會,總編室、工交財貿組、理論組、副刊組、美術攝影組、群工組,包括他們農村組好幾十人呢,不像以往他們自己組裡說點啥說完就拉倒。沒過多久,饒子夫一頂右派帽子讓他自己給扣腦袋上了。倒也沒開啥批判會,文件一下,就辦手續開除公職,打發回老家。事後才知道宣傳口上處理得都特嚴。饒子夫腦袋嗡嗡地回到老家,一看他老爹更慘,壞分子帽子早戴上了,原因還是在大黑騾子上,他吃不下騾子肉,還罵村幹部狗雞巴毛敗家子。人家抓住這句話,說他罵領袖。人家是這樣分析的:如果光說雞巴毛,那說明你粗野不文明。加上狗,就不對了,因為狗那傢伙是光溜的,沒毛,所以你這話有問題。饒子夫他老爹還分辯說狗那傢伙是光溜的,可根上有毛。人家說狗全身都有毛,你說得不對。多虧了那會兒不是「文革」,擱在「文革」他爹的命早完了。

  饒子夫和他爹在村裡一塊受管制。但實話實說,村裡倒也沒咋為難他們,你跟社員一塊下地掙工分就是了。這對饒子夫他爹來說沒啥,當壞分子前掙十分,這會兒也掙十分,但對饒子夫卻刺激很大。

  更可怕的是留在城裡的老婆受不了,跟他離了婚,帶著女兒遠遠地調走了。時年三十好幾的饒子夫一下子妻離子散,好不傷悲。饒子夫由此性情變得古怪,總琢磨有人要整他,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光陰似箭,苦海有邊,饒子夫在鄉下一呆二十年,終於熬到1979年,組織給他平反,又讓他重回報社,考慮到歲數大了,又多年沒寫東西,就讓他到新聞研究室。那個室的主任是陸淑玲,這時早變成老陸了。饒子夫光身一人,本該與旁人合住一間宿舍,饒子夫說我當右派做了毛病,夜裡愛折騰不睡覺。社裡知道他想自己住一間,同時也知道他天天吃了晚飯就睡,睡得跟死人一樣,但考慮到這麼多年他不容易,就給他個單間,和他睡對面屋的是侯副總編,人稱猴編。老侯睡覺打呼嚕,特別響,誰也不跟他在一屋住。所以,當時報社住單身宿舍的,唯有他們二人待遇最高,每人一間。

  別看老侯住單身,但人家有老婆孩子,正從鄉下往城裡辦呢。另外一些年輕人,也都忙著搞對象。

  唯獨饒子夫,看看怪可憐。陸淑玲心眼特好,想方設法打聽饒子夫原來的妻子,還打聽著了,那女的又搞了一個,但兩年前得病死了。陸淑玲就找攝影部的老齊和印刷廠的老麻,老齊和老麻是饒子夫的棋友加澡友,關係好到到一起就互相抬杠,下棋支壞招兒,洗澡往眼上抹肥皂。但老齊老麻絕對真正關心饒子夫。陸淑玲把情況一說,老齊老麻異口同聲說讓他們複婚。按說這挺好的,「文革」後這種事太多啦,團結一致向前看吧。誰料饒子夫不幹,還振振有詞地說我在危難之時,她離我而去,爾今她有何顏面見我。陸淑玲他們三人費了牛勁,也沒說動饒子夫,饒子夫說除非鐵樹開花江河倒流,我饒子夫誓不與她重歸於好。陸淑玲就拉倒了,老齊老麻不行,說老饒呀老饒,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在你身上一點不假。你就牛×吧,夜裡一個人挨凍吧。饒子夫說我挨凍時,就想紅軍爬雪山過草地。老齊說對你想媳婦時,你就想大觀園裡的林黛玉。老麻說越想越著急,急得直放屁。饒子夫一人說不過他們兩張嘴,著急中道出真情,說回頭我娶個林妹妹給你們看。一下子把他倆給說愣了。老齊想起自饒子夫回報社後,隔個兩三天就去收發室等信,有人看見過信封右角下有某某大隊林寄。大家還曾跟饒子夫逗,說是林彪給你的信吧。饒子夫說是就不往下說了。

  這個林姓因為林彪的緣故,人們一想特容易想到男性上去,面對饒子夫,誰也不會想到他會有個林妹妹。老麻立刻去饒子夫宿舍搜查,可連一張信紙都沒找到,這時饒子夫卻矢口否認,說是胡說八道說著玩的。老麻說你是讓人越打越聰明啦,看來,各村的地道都有很多高招,你趕緊交代,把密電碼藏哪去了。饒子夫說還聯絡圖呢,我啥也沒有。老麻說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饒子夫細脖一挺說悉聽尊便。拿出地下黨員寧死不屈的樣子。老齊一看來硬的不管用,就來軟的,說你就招了吧,招了請你喝酒,喝你最愛喝的衡水老白乾。

  饒子夫說沒有就是沒有,老黑幹也沒有。把老麻和老齊氣得直蹦高,說別理這個老王八犢子了。報社原總編老邵聽到這事,跟老齊老麻說你們別灰心喪氣呀,還得想法子把實情弄出來,要是他真有個林妹妹,我幫他說話,分房子時分他一套。老齊說誰說不是呢,都是為他好,可他一點鹽晶也不進,咱想幫都沒法幫。老麻說咱給他來點水活吧,多組織幾個人整整他。老麻說的水活就是在澡堂子裡。那時報紙還用不著抓廣告抓發行,一切都是計劃經濟,報社在辦報之餘,特注意抓後勤,食堂和澡堂,辦得非常好,全市有名。澡堂對外五分一張票,內部職工不花錢,下午開放,滿院滿樓都是頭髮濕濕、臉蛋洗得通紅的男女。其中,又以老麻一些老同志洗得水平最高,別人淋浴,他們要在熱水池裡泡一兩鐘頭。泡著不能幹泡,嘴不能閑著,就瞎掏咕,饒子夫是被掏的重點。

  當然,他也掏咕別人,但多數時間是挨掏咕。也怪,有時沒人掏咕他,他還難受,想方設法招旁人,惹人家掏。所以,他們洗澡都洗出癮了,天天下午都去,如不去,晚飯都吃不舒服。

  饒子夫以為沒事了。他早有準備,把信都交給陸淑玲了,是放在一個兜子裡。他跟陸淑玲說單身宿舍誰都去,補發的工資啥的,放宿舍裡不安全。陸淑玲豈能不管,就鎖在自己的櫥子裡。饒子夫沒提那裡有信,陸淑玲也不會看,所以,老齊老麻他們找哪也找不著,陸淑玲還跟老饒說你把信拿出來吧,大夥幫你成個家。饒子夫堅決否認,心裡暗笑信就在你的櫥子裡。

  大意失荊州。饒子夫又去澡堂,一下就落入虎口,光溜溜讓老麻等人圍在水池當中。老麻臉上真有幾個麻子,身上卻又白又光,最不怕燙,人稱「熱水麵條」。老麻說老饒今天你要不交出密電碼,你就跟我在這水裡玩上三百回合。饒子夫說八百回合我也不交。老麻就動手,灌老饒,老饒不喊饒,連著喝好幾口水。大夥怕把他灌個好歹,就拉住老麻,由老齊亮第二招。第二招是眾人把老饒推到澡堂門邊,說你要不招,就給你光腚推出去,外面是食堂,都打飯呢,你閃亮登場。還是這招兒厲害,過去真有人使過,沒有不害怕的。饒子夫這會兒手裡空空,連毛巾都不知丟哪去了,真讓這些傢伙給扔出去,那可丟大人啦。其實,饒子夫也知道老麻老齊他們是好意,只是經歷了這二十多年的坎坷,自己做了毛病,啥事都不願讓旁人知道,好像是一知道就有人要壞自己的事。何況,這林妹妹小自己二十來歲,長得還不錯,這會兒之所以不敢公開,是因為彼此關係還差點火候,怕這幫爹們一瞎摻乎給摻乎散了。但被逼到這份上了,不坦白肯定過不了關,饒子夫只好告饒,說信在陸淑玲那保管著。

  老麻讓人看住饒子夫,防止他撒謊,自己去找陸淑玲。陸淑玲說沒這回事,老麻說反正老饒有東西存在你這兒。陸淑玲忽然想起那個黑兜子,拿出來一看,果然有不少信封,上面都編著號。老麻說陸淑玲同志你也太沒有警惕性,這麼重要的材料,你竟然毫不察覺。陸淑玲臉紅紅的說咱沒想到他會耍這花招。老麻倒也懂法,並不打開看信,只是擺在桌上,沏上好茶,掏出好煙,讓饒子夫過來坦白。饒子夫至此也就全說了。他那個林妹妹原叫林合作,一聽就知道是成立農業合作社時生的,跟饒子夫認識後,饒子夫讓她改名林黛梅,意思是咱不求金玉,只求做一朵寒冬裡的梅花,俏也不爭春等等。說來多少有點話長,饒子夫在村裡「饒到」文革後期,在小學校代過幾天課。那時形勢變化挺大,已經沒有人像先前那麼瞧不起老饒了。老饒給孩子講課,心情不錯,覺得為人師表了,得像個樣,就往整齊上穿戴。人配衣服馬佩鞍,老饒清瘦,穿上一身半新不舊的藍呢子制服,人立刻就變了樣。畢竟他當過記者,見過些場面,不論課上還是課下,在學校和村裡也是個人物。

  一來二去,村裡就有人給他張羅婚事,勸他你不能總一個人過日子,來日方長,得有個伴。需要說明一下,這時他老爹老娘都沒了,去陰間找大騾子去了,就剩下三間瓦房一條老狗,與饒子夫做伴,他喊狗一聲,狗偶爾還一聲,日子便顯得格外冷清。饒子夫對提親的總是推辭,時間長了,村裡人就看出這裡的秘密,敢情饒子夫和小學校的女教師林援朝有點那個意思。林援朝是林黛梅的姐,是抗美援朝那年生的,念過師範速成班,在村小學教好些年了。她該搞對象的年齡時,正趕上「文革」開始,鬥私批修鬥得好像搞對象都見不得人。暗地裡林援朝高不成低不就,拖來拖去,一下子就給耽誤了,越耽誤越不願意委屈自己,看誰都不合適,一晃就過了三十。簡單述說,後來就遇到這饒子夫,眼裡有點亮,心裡說原先就見他老頭子似的在生產隊幹活,不成想還是個挺有點派頭的男人。學校的其他男教員家裡都有不少活,放學就往家走,饒子夫家裡有活他也不幹,他好歹吃一口,就在學校裡看書念詩寫毛筆字。估計他也是有意做給林援朝看,林援朝就覺得這饒子夫不像旁人那麼俗,跟他在一起,有點浪漫勁。一有這心,往下的事就用不著旁人操心了。饒子夫憑著經驗,就把林援朝一點點引進愛的港灣。可惜的是,這港灣的水太深,他倆才明明白白好沒多久,林援朝天熱時下河洗澡,偏躲著一塊去的幾個女子,自己往深處走,說那水乾淨,結果出溜一下人沒影了,淹死了。

  把她家和饒子夫可坑夠嗆。好在林援朝姐六個,援朝是老三,往下還有四五六呢,老五就是林黛梅,念了高中在生產隊幹活。村支書是黛梅老叔有權,就讓黛梅接她姐教課,還讓黛梅接茬跟饒子夫好。饒子夫說我可不敢啦,我倆年齡差得太大,回頭「右」派帽子還戴著,再加上個流氓,抓起來,我家就剩一條狗了。村支書說你別耍滑頭,你看到你要有出頭之日,就不想要人家姑娘啦,沒門,回頭上面要材料,我不給你蓋章。村幹部是土皇上,說得出辦得到。饒子夫不敢不聽,只能應下。林黛梅呢,比她三姐小好幾歲,但比她姐精,知道若跟饒子夫好了,將來有可能到城裡去。說實話,那會兒農村太窮,一點戀頭都沒有,林黛梅也不甘心嫁個農民,一輩子燒大灶。但畢竟小饒子夫二十來歲,理通情難通,說出去不好聽。後來,就跟饒子夫說要想咱倆好,條件是咱到城裡生活。饒子夫犯邪,也不知啥時他就喜歡上林黛梅了,用他一次酒後的話說,二十八真好呀!往下問他好在哪兒,他不說了。實情是林黛梅那年二十八,饒子夫五十六,整小一半,其中的奧妙,不用饒子夫說,旁人也能想出來。轉眼間饒子夫落實政策回城了,仍是愛心不變,可林黛梅那頭出了點麻煩,她家裡反對了,說是饒子夫前妻活著,還有孩子,就怕人家複了婚,把咱姑娘坑了。另外,就是饒子夫眼瞅就要退休了,身板也不咋樣,嫁給他只怕將來別的落不下,就落下伺候他的活。饒子夫這頭呢,也犯了邪了,他平反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把林黛梅娶到手。

  你知道他怕啥?他怕前妻跟他複婚。怕也不完全是因為當年舊事。當年你一個人掉坑裡去,還想把老婆孩子都拉下去?那也太心狠了,人家離婚也是應該給予理解的。饒子夫不傻,還能不明白這點道理。

  可實際內情是饒子夫偷偷去瞅了一次他前妻,發現前妻可能是這些年心情一直不好,人老得厲害。饒子夫就動了小心眼,琢磨這些年自己淨受累了,如果複了婚,守著這麼一個病歪歪的老太太,更得受累。

  所以,他就一方面說這理由那理由,另一方面加緊做林黛梅的工作。眼下,正在關鍵時刻,因為交通不方便,全靠寫信,故饒子夫下班除了寫信,就是到收發室等信,弄得精神都有點不正常了。

  老齊老麻和陸淑玲聽明白這裡的細情,都埋怨饒子夫為什麼不早說,早說大家好幫你。饒子夫皺眉說這忙可夠幫的,她老叔最近又來信說要娶黛梅也好辦,我得把身份提高一下,那邊若知道黛梅嫁給個官,她家裡就好通過。

  老齊說這可難了,因為娶媳婦要官,也沒這個先例呀。

  陸淑玲說要不把我這個部主任給你。

  饒子夫說部主任小,他們提出起碼是副總編一級的。

  大家都傻了眼了,副總編能有幾個人。而且,即使位子空出來,也輪不到饒子夫呀。論業務水平,饒子夫這會兒充其量是個通訊員,而且還夠不上骨幹通訊員。畢竟他多少年沒接觸新聞了,在農村教書,不過是教孩子認幾個字,還多是工農兵、萬歲萬萬歲那些字,教來教去,只能降低自己的水平,絲毫沒長勁。

  老麻鬼頭,說這好辦,把老饒調總編室去,外人鬧不清總編室裡咋回事。老齊說這是個好法子,就這麼辦吧。陸淑玲就去找侯副總編,說饒子夫不願意在新聞研究室,想去辦報,讓他去總編室吧。侯總說他編稿恐怕夠嗆吧。陸淑玲說讓他劃版樣,一點點幹起。侯總編說讓人家這麼大歲數劃版樣,人家能願意嗎。陸淑玲說沒問題,老饒幹一行愛一行,當「右」派當到後來,都不願摘帽子了,怕受涼。侯總樂了,說陸大姐您也學會幽默了,好吧,先這麼定,我向梁總編請示一下。新總編梁士明是剛從市委調來的幹部,不大清楚報社的事,侯總說好,他就同意。轉天,饒子夫就去總編室上班。總編室在報社中是個重要的部室,負責報紙頭版,二三版這些重要版面印刷前的最後編輯工作。總編室和其他部都是平級,報社裡的人都清楚,但外面人特別是老百姓弄不清是咋回事。局長室裡,肯定是局長,主任屋裡,必然是主任,總編室內,當然都是總編。報社總編室有個小夥,姓管,外人一聽他管所有的總編,進屋就給他上煙,總編室的同志在一邊偷著樂。

  劃版樣是編輯工作中最初級的活,就是把編好的稿子,按照內容和字數,劃到版樣紙上,再由製版車間去製版,應該說比較簡單。但老饒歲數大,腦子使在別的地方又多,故劃起來怪費勁。他還怕亂,總編室一大間,裡面套小間,小間本是主任的,可老饒一干起來就進裡屋。主任年輕,也只能讓給他。他幹得又慢,別的版都劃好,就等報總編簽字了,他這還沒幹完。別人也不敢催,只有主任進屋小聲說差不多了吧,好像求他似的。

  沒幾天林黛梅跟她老叔來報社。他們接到饒子夫的信,說這回差不多了,老饒當上總編了,跟總理就差一個字,這官可當大了。農村人也有心眼,她老叔說空口無憑,眼見為實,咱給他來個突然襲擊,就跟檢查挖防空洞似的,你彙報挖一百個我也不怕,一查就漏餡。林黛梅她爹說這麼好,給總編當老婆,老婆當家,統治了他,那咱閨女就是總統唄,這活計咱幹得過。來到報社門口說找饒總編,門衛想不出哪位老總姓饒,多虧老齊在跟前,反應很快,說沒錯是有個饒總編。黛梅老叔起疑心問原先咋不是,咋最近才當上的?老齊說這裡有內情,原先總編批下來之後,報社有要求,領導又「饒」了一個。所以,現在就有了饒總編。林黛梅說這咋跟買東西一樣,還帶饒的。老齊說饒的東西都是好東西,買瓜果梨桃才饒,若是小白菜誰饒那個。林黛梅和她老叔聽得又明白又不明白,稀裡糊塗點頭往裡走。到了一樓,迎面見到總編室,黛梅老叔看看,問總編都在這屋裡做活吧。老齊說沒錯,總編都集中在這大屋,大屋裡寬敞。她老叔點著煙袋鍋子抽,擺出架子說咋不出來接我,這婚事成了,我可是他的叔丈人。老齊趕緊跑

  進屋,瞅瞅外屋沒有饒子夫,就進裡屋,見饒子夫戴著花鏡,臉都快貼到版樣紙上,費勁八力地劃。老齊說別雞巴劃啦,你林妹妹看你啦。饒子夫頭也不抬說別扯淡,小心我又劃錯格。老齊說你用不著劃那麼細緻,差不多就行,還有檢字呢,人家一撿就准了。

  饒子夫說那可不行,幹啥咱都得講個認真,不能掉以輕心。饒子夫這傢伙犯邪,幹活不抬頭,像頭拉犁杖的老黃牛。林黛梅和她老叔等得不耐煩,找進屋來,老齊沒法,擺手讓他們在長條椅坐下。坐下後黛梅老叔突然朝老齊打手勢,意思是你出去,我們在這等著。老齊一想也好,讓他們互相慢慢瞭解吧。老齊就出去了,裡屋剩下老饒他們三個人。這時總編室的旁人在外面直著急,有的版面「清醒」即總編簽了字的大樣都回來了,唯獨老饒這塊版還沒劃出來。

  總編一個勁催,於是,小管就推門小聲問老饒您那版咋樣了。老饒對著版樣用鼻子一哼說再等會兒,忙的是啥。小管嗖地一下把頭縮回去,生怕老饒犯倔訓斥人。黛梅捅捅老叔,小聲說還挺厲害。她老叔說當官不厲害不中,震不住人。老饒聽屋裡有人說話,也沒細瞅,但知道是生人,便說你們是來說稿子的吧。林黛梅心想逗逗他,就細著嗓子說是呀。饒子夫也不知看過哪位女通訊員的稿子,一邊劃著一邊說,我說你也不行呀,上半部太不豐滿,下面也不行,我收拾半天也沒收拾多好……林黛梅委屈的哭了,說我上面咋不豐滿,你還想要多大的……

  黛梅老叔上前拍了桌子,說饒子夫呀饒子夫,才進城你就往流氓上發展啦,咋這麼著說我侄女。你跟我回村,我給你找個奶子大的小寡婦!

  饒子夫這才明白老齊那會兒不是開玩笑,敢情黛梅和她老叔真來了。事後據饒子夫說,當時他實在沒想到人家會找上門,故說話沒注意。他又反駁說那段所謂的「流氓」話,也是一著急順口而出,外面流傳的,絕不是經過老齊老麻他們藝術「加工」的,自己不可能流氓得那麼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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