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只要你過得比我好 | 上頁 下頁


  她向門口走去,我忙跟著她向門口一併走去。她卻忽然站住,折過身來將美麗的臉蛋對著我說:「你莫跟著我一起出去好不?」

  我困惑得吃了一驚地瞪著她,「怎麼不跟著你出去?」我這麼很蠢地問她。

  「不好羅,」她說,「我還沒有跟我的老闆說我有男朋友。」

  「你去。」我說,聲音裡夾著脾氣,「我等一下再走。」

  她迅速就走出了門,又折過臉來說:「記著走時把門關好。」

  我沒回答她,我走到窗前,窗外停著一輛很漂亮的黑亮亮的他媽的轎車。我覷見濤濤走了上去,我雖只能看見濤濤的背影,但我能感覺到濤濤臉上的笑容很「豐滿」。車門在這張「豐滿」的笑臉面前打開了,濤濤已弓身鑽了進去。我以為濤濤關車門時,會抬起頭來看一看站在窗口前的我,但令我很失望。轎車徐徐啟動了,載著我在家裡時朝思暮想的女友迅速朝前駛去,從我視野消失了。

  那天晚上我哪裡都沒去。我坐在房裡,眼睛一本正經地盯著電視機,思想卻在一片往事中旅行,接著思想把我領到了一片廢墟上,那裡沒有鮮花,沒有愛情,沒有理想,有的只是惡臭和荒涼。我對濤濤表現出來的最後一幕非常噁心,她來到深圳,利用的不是別的,而是用她的色相取悅她的老闆,而老闆不過是一個暴發戶。我為什麼愛上的是這樣一個女人?我覺得我像電影《茶花女》裡那個被瑪格麗特拋棄的情人,當那個窮小子去巴黎尋找瑪格麗特時,那個窮小子受到的冷待就跟我現在受到的冷待一樣。

  我假如也是個千萬富翁的話,我想濤濤也不會離開長沙跑到深圳來做她的發財夢了。我覺得我的愛情很潮濕,且正在發黴。我不能就此把自己丟掉,我還只三十歲,還只是拉開人生序幕的而立之年。

  第二天晚上我給肖姐打了個電話,肖姐說濤濤還沒回來,要我晚點打電話過去。我在電話這頭低聲說:「我不會打電話了,我對她的感覺不好。我覺得她對我不起,你告訴她,我回長沙去了。

  我已經買了明天的飛機票。

  「你這麼快就走?」肖姐在電話那頭說,「你不玩幾天再走?」

  「我不想玩。」我說,想了想又說:「你就對她說,我再不想見她了。」

  我不等肖姐再說什麼就擱下了電話。我對自己說我沒有愛情了。我他媽的想哭。

  回到長沙,我的心根本就平靜不下來,忘記一個自己深深愛戀的女人,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我上班,但我腦海裡總是閃現她和我在一起的日子。我坐在辦公桌前抽著煙,身上沒一點勁。我覺得自己活得沒一點價值,從前這種思想在濤濤身上很張狂,現在這種思想像兇殘的鱷魚樣在我腦海裡啃噬著一切。我在大學裡學的專業是音樂,我卻在幹著與音樂不發生任何關係的工作,實際上是什麼事情都不幹,整天坐在辦公室裡看報、聊天、說一些憂國憂民的故事。一個月難得有什麼事情做,從前我覺得這種日子很悠閒,現在我覺得這種日子非常難熬。一天,我的一個大學同學騎著一輛嶄新的本田王來玩,見我坐在桌前跟別人聊薩達姆和波黑戰爭,就意味深長的形容一笑。「你們坐辦公室的舒服呢,」他說,對我笑笑,「吃人民政府的,一點事都不要想。」

  這個雜種名叫何強,畢業分配到了懷化師範專科學校,他拒絕了這份工作。起先在長沙的幾家歌廳裡彈電子琴,後來離開了每天都充斥著情歌和笑語的歌廳,與他們街上的一個在文化大革命中吹笛子吹得在業餘界很有點名氣的朋友一起承接拆遷業務,賺房地產公司的錢。房地產公司沒法拆遷的,他們去拆遷,這是要點本事的。早幾年他騎一輛南方舊摩托車,後來又騎一輛五羊,新近買了這輛深灰色雙排氣管的本田王,手上還提著大哥大。這非常能證明他是在演出「芝麻開花節節高」的故事。「哎呀,你手上竟敢拿著大哥大!」我見他一臉老闆相,就充滿嘲笑意味地說。

  他是開得起玩笑的,他對我的挖苦從來就是採取無所謂的態度。讀大學的時候,我和他是上下鋪關係,當然感情還是有那麼點的。

  「大哥大很方便,很適合在外面跑的人。」他不理睬我的取笑說。

  「你如今還記得我,真是不簡單。」我進一步地諷刺他地說,瞅著他那張長期在外面跑而曬得黝黑的臉龐,「我以為你只記得賺錢,不記得大學同學了。」

  「我敢不記得你。」何強很寬容地笑笑說,他並不是一個思路和反應都很敏感的人,相反,他是那種遲鈍的男人。他用一雙缺乏睡眠而佈滿了血絲的眼睛瞥了我一眼。

  「你眼睛是紅的。」我指出說。

  「這是沒睡好覺的原因,」何強解釋說,「天天晚上玩麻將,一不留意就是深夜兩三點,白天又盡是事情要做,你看哪裡來的時間睡覺?」

  我們聊了很一氣,下班的時間到了,我和他走出來,一併走進了前面的飯鋪,兩人面對面坐下了。我臉上的表情是那種悵然,這是深圳之行回來後一直駐守在臉上的,就跟戰爭結束後留下的一片焦土一樣。何強當然感覺到了我臉上的沉鬱,「我感覺到你心裡有事樣的。」何強說,一張圓臉充滿深情厚意地看著我,「你在哪方面不得意?」

  「我這樣的人又好久得意過?」我反問他,不屑他關心我。

  「你實在活得蠻輕鬆的,」何強一點也不懂我的心說,「是不是你們領導批評你?」

  「領導只能讓豬不愉快。」我生硬地道。

  吃飯的時候,我忍不住把我的深圳之行傾述了出來。「我感到好噁心,」我說,「我深深覺得我的愛情喂了狗。老子對她那樣好,老子跑到深圳,她就可以是那樣子對我。女人真的可怕。她深怕我被她的老闆看見,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何強也說不出這是什麼意思,他的腦殼比我的腦殼還簡單,他從來都是回避思考深一層的問題。他見我的目光很尖利地看著他,便喃喃地說:「濤濤可能有她的難處。」

  「廢話。我感覺她對她的老闆有企圖,而她的老闆也對她有企圖。」我肯定地說,「我的感覺不會錯。但我可以預言,她會在她老闆身上栽跟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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