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我們像野獸 | 上頁 下頁
八六


  那天晚上,兩人回到西安賓館,王軍仍然為自己的麻木不仁而後悔說:其實我估計到了會出事。他望著周燕,因為焦小紅不是你,她是那種執著和性格內向的女人。周燕瞅著他,這不能怪你呀,你不要太自責了。她要死你也攔不住。王軍瞥她一眼,這目光裡帶著責備,抑或還有厭惡。他說:要是我安慰她幾句,也許就可以避免。周燕說:你不要老這樣想,人都是命。你以為你那麼有魅力?也許她還有別的原因呢?王軍盯著她,她繼續說:比如工作不順心,領導批評了她,或者另外某個男人玩弄了她,致使她絕望地走上了末路。她分析焦小紅的話說:她不是說恨所有的男人嗎?你又不能代表所有的男人,你只能代表你。也許在你不理她的這段時間內,她又談了一個,可是那個男人也不愛她,只是把她騙上床又走了。不然她為什麼說恨所有的男人?他內疚道:不,焦小紅不是那種人。她絕不會亂來。周燕生氣道:你怎麼知道她不是那種人?你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又說:你是欺騙了她,但我覺得她還不至於為你自殺。你又不是很有錢,又不是很有地位,你不過是……王軍感到一陣反胃,急急忙忙跑到廁所裡去吐,他大口大口地嘔著,將吃進去的啤酒和羊肉串全吐了出來。周燕替他捶背,他把她推開,說你走開好不好?讓我一個人安靜一下。

  王軍不敢面對焦小紅的死,不敢跟焦小紅的表哥打電話。他有幾次撥號都撥到了只差按接通了,臨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就導致焦小紅的表哥更加憤怒了。焦小紅的表哥本來就要搞王軍,王軍在接了H酒店的業務後,把他甩了,連一分錢也沒給他,這就讓他斬釘截鐵地想搞王軍一頓。他摩拳擦掌了好一向,可一想起表妹,那斬釘截鐵的決心又礙于表妹的情面,遲遲疑疑地收了回去。現在表妹割腕自殺了,屍體已燒成了灰,可是一個星期過去了,這個雜種連來表妹的遺像前燒柱香表示哀悼都沒有,這充分滋長了他要搞他的決心。老子要搞死他,他下決心說。他叫了幾個朋友,把事情跟他們一說,他們也很氣憤,表示願意替他修理這個背信棄義的畜生。他有了朋友的聲援,就更有底氣了。他打王軍的手機,王軍接了,他問王軍在哪裡。王軍遲疑了下,說他在工地上。他合上手機對他的三個朋友說:這個鱉從西安回來了,在工地上。他的三個朋友說:那還等什麼,走啊!楊進新近買了輛藍色的舊桑塔納,他把車開到教授姨父家,取了焦小紅的遺像說借了用一用,轉身就走,姨媽追出來,問他借去幹什麼?表哥對姨媽說:等下就還你。姨媽說:你別幹傻事啊。表哥說:我曉得。他把焦小紅的遺像遞給他朋友拿著,開著車駛離了姨媽家。楊進的三個朋友都用嚴肅的目光瞟著遺像,遺像是焦小紅兩個月前在攝影社照的,當時她想拖王軍去照婚紗照,王軍沒去,而那張攝影社贈送的消費卡又快到期了,她就自己上攝影社照了一組藝術像,沒想其中一張頭像卻成了她的遺像。楊進的朋友從來沒見過焦小紅,看著遺像上俏麗的焦小紅不免感到惋惜因而發出感歎說:你表妹長得像香港女演員關之琳,真漂亮,怎麼會割腕自殺啊?楊進痛心道:就是我帶你們去會的那個畜生,他欺騙了我表妹。我表妹性格內向,一時想不通就自殺了。他的朋友憤慨道:啊,太可惜了,那要揍那個鱉一頓。

  王軍同李國慶還有廣州鱉陳總在一起。王軍抽著煙,早就想走了。他在等周燕,周燕在一旁的髮廊裡做美容,已經去了兩個小時了,該來了。王軍聽見有人問在那兒用貴妃紅花崗石貼柱子的工人,王軍在哪裡,一抬頭就看見了楊進,手捧焦小紅遺像的楊進也看見了他。如果王軍沒看見焦小紅的遺像,他會轉身跑人。王軍從來都是主張好漢不吃眼前虧的。但焦小紅的遺像讓他呆若木雞。他可以不屑于同楊進爭吵,但他確實有愧對焦小紅的沉重心理,這種心裡像釘子樣把他釘在原地不動了。楊進怒不可遏地沖上來,讓遺像上的焦小紅凝望著他。王軍呆呆地瞪著遺像,眼淚水忽然湧了出來。楊進把遺像遞給朋友拿著,抬手一鉤拳打在他臉上,打得王軍叫了聲哎喲,跟著又一腳踹在王軍的肚子上。李國慶忙走上來勸架,說算了算了,人死不能複生。楊進的朋友拍拍李國慶的肩頭,讓他站一邊去。楊進又猛地踹了王軍的襠一腳,那一腳踢在王軍的睾丸上,讓王軍痛得趕緊護住睾丸,夾著雙腿在地上打滾,哎喲哎喲哎喲,他臉色頓時十分蒼白。楊進仇恨滿腔地罵王軍:你這個臭雜種,老子要打死你!又一腳踢在王軍的臉上,王軍慘叫了聲,頓時滿嘴是血。

  這時周燕走了來。周燕見狀忙沖上來用嬌軀護住老公,邊利聲尖叫:打麼子人?楊進是學過拳擊的,招招很毒,見一個女子沖到他面前,知道她一定與王軍有瓜葛,當然就一抬手將周燕揎出了三米遠,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周燕爬起身,尖叫道:你有麼子本事?打妹子?楊進橫著眼睛說:打你這婊子又怎麼樣?周燕尖聲說:你不是婊子養的?李國慶看不下去了,沖上來對楊進說:算了算了,有話好好說。要打就打我吧。楊進的朋友不喜歡李國慶稱好漢,走上來對著李國慶的肚子就是一腳。李國慶晃了下身體,穩住了,瞪著那個人。那個人也反盯著他,警告說:不關你的事,你最好莫討打。王軍說:國慶鱉你走開。他站起來,把李國慶拉開,又對周燕說:你也走開,讓他打。是我不對。楊進又一腳踢在王軍的肚子上,把他踢翻在地。楊進指著焦小紅的遺像說:你以為就是打一打就可以完事的?軍鱉,我要你陪葬。說著,他那穿著鱷魚牌皮鞋的腳又踢王軍的臉,踢得王軍又慘叫一聲,在地上打了個滾。李國慶再次沖上前,用身體護著王軍。你打人打夠了吧?楊進凶凶地瞪著李國慶,說你最好站一邊去。楊進的朋友走上來,又一把將李國慶拖開了。王軍的嘴腫了,鼻子也踢歪了,且滿臉是血。他仍然對李國慶說:不關你的事,讓他打,我對焦小紅不起,他是替焦小紅打我。楊進指著焦小紅的遺像對王軍吼道:跪噠。王軍踉踉蹌蹌地走到焦小紅的遺像前,噗嗵一聲跪下,說我對你不起,焦小紅。他哭了,焦小紅原諒我原諒我嗚嗚嗚嗚。他把臉貼在滿是水泥灰的地上。楊進吼道:給焦小紅磕十個響頭。王軍就磕。楊進說:跟老子磕響點,要讓我表妹在陰間聽到。王軍就狠狠地磕了個,跟著又磕了個頭。楊進呲牙咧嘴地踢了王軍的頭一腳,王軍被楊進踢暈了,一頭栽在地上。周燕尖叫一聲,跑上去抱住王軍的頭,對李國慶說:李國慶快打110。李國慶沒手機,就要借廣州鱉的手機撥打110,邊沖上前奮力推開還要打人的楊進,說你再打會出人命的。楊進的朋友走上來箍住李國慶的脖子,要把李國慶摔倒。李國慶掙扎著,望廣州鱉一眼說:發句話,要你的手下解圍啊。廣州鱉發話了,那幾個站在遠處看打人的工人忙沖上來,把楊進還有楊進的那幾個朋友往外面推。

  王軍在家裡躺了一個月,身上的傷倒沒什麼要緊的,都是些軟組織受傷,除了頭部有幾處地方仍然脹疼之外,好像也沒什麼地方不適了,關鍵是臉上這裡腫了那裡也腫了,而且左上方那排牙齒都鬆動了,吃不得東西,鼻子上有一塊淤血,樣子很難看,這讓他哪裡也不想去。一個多月後,當臉上的傷褪了些,他才出門。廣州鱉看見他臉上山花燦熳的,就沖他眯眯笑著,廣州鱉說:你怎麼不還手而讓他打?其實你發一句話,我就會讓手下跟他們幹。王軍咧嘴笑笑:你要曉得他表妹是因我而死,我怎麼好還手呢?廣州鱉說:你太老實了王軍。王軍說:不是老實不老實的問題,是心理上的問題。他在工地上轉了圈。工程開始掃尾了,他沒什麼可以指導的,事實上他除了來看看外,根本就沒管事。

  那天晚上,李國慶把一大疊發票、收據和工人打的領工資的白紙條塞給他,說一共用去了一百三十二萬四千三百塊錢,還有一部分工資沒付,大約五萬塊錢,其它就是我們賺的了。王軍說:沒那麼多,王總還要剔去百分之八,還有百分之五是陳總要得的,另外還有百分之五的管理費。剩下的才是賺錢。李國慶說:那這樣算來,我們沒賺什麼錢。王軍有些埋怨李國慶說:要你把材料和工錢控制在一百一十萬元以內,現在已到了將近一百四十萬,這就要少賺三十萬。李國慶解釋說:我想控制在一百萬以內,問題是做不到。王軍說:看起來我們有四十萬賺,但實際到手的只剩了二十來萬的樣子。另外的百分之十是半年後,當質量沒什麼問題再付的,那個百分之十還是個未知數,因為這得在質量確保的情況下才能付。李國慶聽了這話有些垂頭喪氣,他忙了三個多月,到頭來有點像空忙一場,臉上就沒有了開頭的喜悅。他望著王軍,見王軍臉上不怎麼高興,他說:我監的工,材料也是我親自進的,我相信質量不會有問題。王軍將一口煙吐出來,說再沒問題也要半年後才能兌現,簽了合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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