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我們像野獸 | 上頁 下頁
一七


  小何那張白淨的臉上充滿了好奇和善良,還充滿了對美術的嚮往。她願意跟畫畫的來往,她喜歡看我們畫的連環畫。她說:我小時候最喜歡看圖書。小何住在某廠的宿舍裡,黃中林把小何決定為自己追求的對象後,那幾天就天天去某廠前碰她,穿著喜來登夾克,下身一條蘋果牌牛仔褲,腳上一雙耐克跑鞋。他這身打扮使他充滿了男人的活力,這也是我們為他設計的。他守在某廠前,基本上是站在一株樟樹下等。第五天傍晚他終於等來了小何。他對小何一笑,說你好。小何一見是他,吃了一驚。是你?她瞪大眼睛,說你怎麼在這裡?黃中林說:意外嗎?小何說:有一點。黃中林挺了挺胸膛,說我好久沒看見你了,特意來這裡等你。小何說:不可能吧?黃中林說:畜生騙你,我就是來碰你的。小何疑惑了,說是嗎?我覺得跟假的樣。黃中林說:真的,幾天沒看見你就有點想你。小何警惕地睃著他,說太言重了吧?黃中林說:一點也不。我覺得這個世界因為你,我好像就有了歸宿。小何很喜歡他這麼說,說你真會說話。黃中林在社會上混了幾年,腦殼裡就有點兒迷信思想。他望著臉微胖的小何姑娘,說你給我的感覺是你應該是給男人帶來好運的女人。小何問:你會看相?黃中林搖頭,不會,只是感覺。他評價小何姑娘:你的臉相長得富態,你不是那種尖嘴猴腮的女人。小何認認真真地打量了黃中林一眼,覺得黃中林長得還不算難看。

  過了兩天,小何來了,一來,大家就跟她開葷玩笑。啊呀,黃中林好想你呢,小何;或者:啊呀,你不曉得呢小何,黃中林昨天晚上抱著枕頭手淫;或者:小何,你今天真漂亮,我可以抱一下你嗎?李國慶伸出手臂一副要抱小何的模樣。王軍忙用身體擋著,說小何是黃中林的女友,不經黃中林允許,誰也不能抱。李國慶就放低要求說:摸下手總可以吧?小何的臉掛不住了,心想這哪裡是一幫畫家,這是一幫流氓啊。黃中林於情急中忙撥亂反正,扯起小何就往門外跑。你不要聽他們的,黃中林說,他們沒一句正經話。小何還處在一種尷尬中,思想還沒回轉過來。黃中林為了轉移她的心悸,忙跟她抒情說:啊,月光真美。

  月光確實很美。空氣也比室內的清新,黃中林提議散散步。兩人就在月光下走著,向著一旁的菜地走去。黃中林的心情非常好,有一個姑娘相伴,走在月光下,這種感覺真有點美滋滋。黃中林受到月光的浸染就充滿了激情,說我現在一無所有,但我相信十年後一定會什麼都有。說著,他對著天空揮了一拳,叫道:天老爺作證。小何笑了。黃中林又說:我會奮鬥的,你要相信我。小何說:是嗎?黃中林說:我肯定是,我是那種堅忍不拔的人,如果我們結婚,你會慢慢瞭解我的。小何說:吹牛吧你?黃中林見她的心開始上他這條船了,立即表白說:我是個很自信的人,不是吹牛,我相信我會做到的。你莫看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以後,我保證我會讓你擁有你想要的一切。小何望著他,他又說:人活著是為了什麼?人活著應該有所追求,如果沒有追求和進取心,人活著同死人又有什麼兩樣?小何覺得這話很中聽,說是啊,我也是你這樣想。黃中林跳了起來,覺得這個世界向他翻開了新的一頁,他看見前面有一塊坪,就一步跨了上去,結果他掉進了糞坑。那是糞坑,在月光下它有點像水泥坪,因為糞被太陽曬白了,于月光下就如水泥坪一種顏色。黃中林一腳踏空,叫了聲咦呀,人就噗嗵一聲落入了臭烘烘的糞坑,當然就免不了吃了口糞。糞坑有一人多高。他攀著坑邊的石頭爬上來,感覺自己臭烘烘的。走在一旁的小何笑著說:我剛預備提醒你,你就掉下去了。黃中林脫下一身臭衣服,但卻捨不得丟掉,畢竟這是花了三百多元買的。糞坑的另一旁有條溪溝,溪水在月光下淙淙淙淙地流淌。黃中林再也沒心情談未來了,摟著那身臭烘烘的衣服跳進溪溝裡,撅著屁股,動手搓洗起來。小何要幫他洗,黃中林制止她說:水很冷,你不要下來。免得你感冒了。那是一九九一年十月,水確實有些涼。黃中林穿著濕淋淋的褲衩站在水中洗著臭衣服,一邊笑著,說要是我們結婚,我第一件事就是買台洗衣機,免得你洗衣服把手洗壞了。小何說:去你的,還不曉得我會不會跟你結婚呢。黃中林說:我是說要是,並沒說你一定會和我結婚。小何嘟起了嘴,哼,你別把自己想得太美了。黃中林說:我這鱉不敢胡思亂想。但我有預感,預感我們會走到一起。小何覺得好笑地一笑。

  第七章

  一九九二年過年的時候,馬宇回來了。馬宇是那種愛玩同時又是那種愛朋友的青年。在匈牙利,他不覺得匈牙利比中國好,而且他也不喜歡匈牙利人。沒出過國的人總覺得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一走出去,你的感覺就是外國的月亮是外國的月亮,中國的月亮是中國的月亮。沒有哪個比哪個圓。他從匈牙利到了南斯拉夫,也不覺得南斯拉夫好,後來他又跑到捷克,也不覺得那樣的國家值得他留戀。每天睡覺他夢見的都是長沙的朋友,醒來卻是一張張陌生的新面孔。馬宇想我們這幫朋友,回來了。他回來看看。馬宇不是那種一杆子插到底的人,儘管他在那裡有賺美元的機會,但他骨子裡是個走馬觀花的人,而不是那種做花匠的人。每當他走進花園,看見花那麼嬌妍,而幹活的花工卻那麼蒼老,他就會搖頭,覺得這個世界上最辛苦的人就是為人作嫁衣裳的,所以還在四川美院讀大三時他就宣佈他討厭當老師。我打死也不當老師,他一臉不屑道,我寧可成為一隻刺蝟。

  這個在匈牙利混了兩年的刺蝟,因賺了幾萬美金,回來扮大款了。一回到長沙,放下行李,跟他父母還沒說上三句話就急不及待地跑了,一的士坐到楊廣家,楊廣的父母告訴他楊廣和我們在一起畫連環畫。他在楊廣家沒坐上兩分鐘,轉身向李國慶家趕去,正趕上李國慶回家加衣服。李國慶看見敲門進來的是他,高興地大叫起來,宇鱉是你!李國慶高興地給了他胸口一拳,真是你啊。馬宇笑笑,兩人就一同來到了桔園。馬宇見楊廣、黃中林、劉友斌、王軍和伢鱉都在這裡,就大叫:好啊,搞了半天你們這班牛鬼蛇神原來都躲在這裡。他坐到楊廣讓給他坐的椅子上,說都沒變啊,都是老樣子。他們很高興,這個在匈牙利混了兩年突然又回來了的馬宇是他們多年的畫友,還在讀大學前,在美術班的時候就是在一起畫畫的。馬宇說:在匈牙利,我沒事就想起你們。他們說:我們也想你。馬宇把目光落到我臉上,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他,對他笑,楊廣向他介紹我,說坨坨鱉,輕專畢業的。馬宇就對我笑一下。伢鱉問他在匈牙利畫畫沒有,馬宇說:我在匈牙利做的事情就是從北京人手上低價收購珍珠項鍊或景泰藍花瓶,再把這些國內帶去的工藝品賣給匈牙利人,讓匈牙利人賣給去匈牙利旅遊的外國人。王軍問他:那能賺多少錢?馬宇說:有時候一天能賺幾十美元。劉友斌說:幾十美元就是幾百人民幣啊,那好得很啊。馬宇就笑,說另外,我還當了幾回蛇頭,把跑到匈牙利的中國人帶到南斯拉夫去,因為南斯拉夫的工價比匈牙利和捷克高,到了匈牙利的中國人又想去南斯拉夫打工,我熟悉邊境,就帶他們偷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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