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我們像野獸 | 上頁 下頁


  一個星期後,黃中林告訴楊廣,這個世界想來想去不是一個追求藝術的世界了,因為人們已經不關心文學藝術了。楊廣點頭,我不在乎。他還是那種態度:只要你決定我們這一輩子畫畫,我就堅決畫下去。黃中林覺得這一切的壓力太大了,說到時候你會怪我的。楊廣說:我絕不會怪罪你,我就想過一種不受約束的自由自在的生活,苦一點都無所謂。黃中林點上支煙,說我這四年在天津美院學的是裝潢設計,天天畫設計稿把手和感覺都畫壞了,要畫創作,又得重新開始。又說:我們真要去哪裡畫一輩子畫,先要弄到這個。他的兩個手指搓了搓,大笑了下,然後才能畫畫。楊廣將一個哈欠打到黃中林臉上,他從猶豫不決的黃中林的臉上看出黃中林不會放棄他目前的一切。黃中林抽了幾口煙,說我過怕了那種飽一餐饑一餐的生活。我小時候是在白水縣長大的,在我小時候白水縣城又髒又小,一泡尿可以撒遍全縣城。我從小就看到了貧窮的可怕。我很現實。他一笑,先賺幾年錢,再畫畫也不遲。

  楊廣辭別了他的女友吳湘麗,說他想畫幾年畫,想當一名畫家,接著就很堅決地背著畫箱,還有一紙箱油畫顏料回了長沙。他去找李國慶。那時李國慶從中央美院畢業了,分在長沙群眾藝術館上班。他對李國慶說:怎麼樣?把工作放棄算了罷?中央美院壁畫系畢業的李國慶覺得自己沒有道理放棄工作,他問楊廣:放棄工作幹什麼?楊廣邀他說:我們兩個鱉上雲南的西雙版納去畫畫去,你看怎麼樣?李國慶不理解他所說,問去西雙版納畫畫?楊廣大聲說:對啊,我們兩個鱉去畫畫。李國慶笑了,說去玩一兩個月還可以,畫畫沒必要跑到雲南去畫。李國慶又說:我從小在長沙長大,離開長沙,那是尋時背。

  楊廣很想拖一個朋友和他一起放棄眼前的一切,去西雙版納畫畫。他轉背去問劉友斌,劉友斌于先一年已從廣州美院油畫系畢業了,分在湖南美術學院。這個於一九六六年生在湘南桂東縣城的年輕人,對自己能成為省會城市的一名大學老師,已經很心滿意足了。劉友斌瞥著比他小兩歲卻比他高出半個頭的楊廣,淺淺一笑,說我上個學期帶學生去了趟湘西,湘西的苗族和土家族都很好畫,你可以去湘西畫畫。楊廣高興了,說那我們就去湘西吧?劉友斌搖頭,說我的老家是湘南桂東,捱著井岡山。我是從大山裡走出來的,我對山林和鄉村已沒什麼感覺了。楊廣說:為什麼?劉友斌說:生在井岡山的人對井岡山的風景早沒感覺了,在他們眼裡,一出門就是討厭的山,山擋了去路,阻礙了經濟發展。可是一些跑到井岡山遊覽革命聖地的人,一見那連綿起伏的山林就大呼小叫說:啊,真美呀。區別就在這裡,我對山村沒感覺了。你可能會有,你是大城市裡長大的。楊廣失望地罵道:有卵。

  楊廣想到了王軍,王軍讀大學前曾有一腦殼的抱負,要超過這個要超過那個,曾背著畫夾子到處畫畫。王軍于西安美院畢業後分到長沙的一所工藝美術學校,教學生搞設計。過年時他和馬宇還有李國慶及伢鱉到了王軍家裡,五個人曾冒著冷風冷雨跑到嶽麓山的茶室裡打雙百分和吃飯。那一餐飯就是王軍買的單。王軍在隔壁老師家打麻將,麻將洗得稀裡嘩啦響,見他來了連身都沒起,他對楊廣說:廣鱉你坐,我還玩兩圈就不玩了。楊廣坐下,等著他。但王軍好賭,不肯下桌,一盤又一盤地玩著,邊問他有什麼事。楊廣當然不好當著王軍的同事說他想邀他去雲南畫畫,就說沒事。王軍就繼續玩,直玩到吃晚飯時才起身。他把楊廣領進他房裡,房裡亂七八糟的,衣褲鞋襪及紙筆到處亂丟。楊廣嘻嘻一笑,說我們兩個鱉去西雙版納畫畫去不?王軍沒想到楊廣會提出這樣的問題,說什麼時候?楊廣說:過幾天就去。王軍表示不行地手一揮,說我要上課。楊廣潑冷水道:教什麼卵書?教一輩子書有什麼意思?王軍沒心情跟他羅唆道:你神經咧。王軍輸了錢,心情就不怎麼好。楊廣本來是想跟王軍長篇大論的,見他輸了錢一副很沉痛的樣子就沒再坐了。幾天後,他一咬牙,不顧父母反對地隻身去了湘西,挑著行李,一邊是油畫箱和紙張,一邊是顏料和衣物鞋襪,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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