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人生瞬間 | 上頁 下頁


  你們會掉下來的,孫妹子指出說。不會,老三很自信道。

  天啊,孫妹子叫道,爬那麼高。她簡直是很佩服地瞧著爬得老高老高的老三。

  這孩子是誰?孫妹子的母親會問孫妹子。

  孫妹子會在我們面前搖頭說:不知道。孫妹子會笑。她的笑容也很好看。

  孫妹子比我高一屆,比老三又矮一屆,與我們同在迎春路小學上學。後來上初中時,我們碰見還彼此一笑,主要是她先笑。但進入高中後,孫妹子看見我就不笑了。我長大了,她也長大了,似懂非懂地懂得一些男女有別的事情了。

  二

  我和羅老師是在鎮中學相識的。我小的時候是在鎮街上與老三和孫妹子一起長大的,而羅老師是在縣城街上長大的。鎮中學成了我們相識並逐漸要好的地方。羅老師教美術,我教語文,住樓上樓下,十年前又都是年輕人,所以成好朋友是有基礎的。

  羅老師。

  何老師。後來我們又將稱呼改為羅兄和何兄,這就是走向親近的稱呼了。開始我們彼此都有點清高,這是當老師的德性。假如你是一位教師,你也會做出一點清高的樣子來。但人一旦混熟了,你就用不著再裝清高了。清高是給不熟的人看的,在朋友面前如果你還清高,那就要上醫院去檢查了。

  羅老師在鎮中學受到了校長的排擠,校長看他不順眼,這是羅老師有點像土匪。我在鎮中學也不逗領導喜歡,這是因為我有一天不知天高地厚,叫他「校長老兄」,且是當著幾個體育老師的面叫他。這不能怪我,因為我叫慣了老兄,一下改不過來。況且我叫老兄的出發點是想跟他套近乎,表示我們很友好。然而錯的是我。校長不想與下極親密無間,他喜歡與老師保持距離,從而好駕馭老師。假如你叫他校長老兄,我也叫他校長老兄,大家都叫他老兄老兄的,那麼他還有什麼威信呢?他一失去威信,指揮就不靈了。我一聲「校長老兄」開罪了校長,從此他一看見我就把臉拉下來,甚至都不看我,讓我懂得距離的重要性。

  他媽的,老子不幹了。羅老師罵道。他媽的,老子也覺得沒意思。我也說。劉校長這人水平太差了,羅老師說,怎麼都是一些這樣的人當校長。

  劉校長裝腔作勢的,硬要別個怕他他才覺得自己是個人物,真是好笑。我說。他包庇老易他們。

  是的,他是包庇人。羅老師贊同我的話說。他拉一批打一批。

  這是當領導的伎倆。低劣的伎倆,羅老師蔑視道。我們有共同的語言,我們沒有道理不成為好朋友。羅老師喜歡打麻將,我也喜歡打麻將。羅老師打麻將輸的時候比贏的時候多,我打麻將贏的時候比輸的時候多。但我們幾個老師玩得不大,所以輸也沒有殺傷力,贏也贏不到哪裡去。主要是玩。想想吧,人活在世界上幹什麼呢?工作、吃飯、睡覺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呢?看書看電視雖然也可以打發時間,但看多了就乏味,甚至枯燥。打牌時間過得挺快,一個晚上很快就揮霍完了,剩下的時間可以睡得很好。第二天照樣上班。我是個麻將鬼,這是我沒什麼事情可幹。假如你感到前途渺茫,你也會成為一個麻將鬼。這很好解釋,因為打麻將讓你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羅老師是半個麻將鬼,因為他還有一部分事業要幹。他對藝術的癡迷到了「不可悔改」的地步。如今這年頭誰還去畫畫?況且他還是畫賠本生意的油畫,就是說他要自己買畫布,請木匠做畫框,還要把我叫下去釘畫繃——把油畫布拉抻釘到畫框上,然後他便面對畫繃癡癡迷迷地畫著。一個月下來,那畫繃上就有了一幢破爛不堪的房屋,房屋的前面有兩株枯樹,或屋頂上生著兩棵枯草,或屋角棲息著一隻烏鴉。他的四壁上掛滿了破敗不堪的房屋畫。他在畫房屋系列。他很想有朝一日跑到省城辦一個個人畫展,從而一舉成名。他有成名的欲望。一個人有了成名的欲望就會始終不渝地追求,這是有一個成名後的夢想在誘惑他。

  畫卵呢,有什麼意思?我有時候打擊一下他的積極性說。

  我喜歡畫畫。他嘿嘿笑著說。你想成為大畫家?

  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那個意思那就打麻將去。走,三缺一。我說。

  他於是就放下畫筆,洗了手,上我家打麻將。

  老三是不可能把孫妹子掘到手的,就好像我們的體格不可能攀登喜馬拉雅山一樣。老三是一隻普通的狗,而孫妹子是一隻高貴的狗。這樣說似乎是對人格的一種侮辱,但這樣說也比較客觀。在光裕裡那條灰暗的巷子裡,住著一位鎮領導,那便是孫妹子的父親——說一口普通話的南下幹部。在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初,在我們黃家鎮,很少有人有自行車。那輛自行車經常於早晨或黃昏時響著車鈴穿街過巷,讓我們急忙閃到一旁待這輛自行車匆匆駛過,都看見了這輛自行車的後雨板上印著永久兩個漂亮的字體,也都曉得騎在車上的人是孫鎮長。我還記得孫鎮長是個禿了頂的男人,生一張圓圓臉,中等個兒,常常穿著灰色或藍色的幹部服,自行車的龍頭上經常掛著一隻黑公文包。我們那時候都曉得孫妹子的父親一發話,就得抓人。因為他是分管治安的鎮長。當年,鎮街上的流子一見到孫鎮長就東躲西藏,都很怕他,尤其怕他那雙咄咄逼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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