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清清的河水藍藍的天 | 上頁 下頁 | |
二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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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有些愛方琳。」汪宇吸口煙,「我從你下午給方琳和老滿哥掃墓時注意到了內中的區別。」 「什麼區別?」 「你給方琳燒香時認真得多。」 「我其實還有點愛馮焱焱呢,」何平說,瞥了眼星空下看不清臉的汪宇,「真的咧。」 我大學畢業的第三年曾在一家大百貨商店門前碰見過一次馮焱焱,她胖了些,但臉龐兒仍顯得很美,眼睛也很亮。她懷裡抱著一個一歲多的男孩,身後跟著一個小保姆。那是個街上人很多的星期天,也很熱,我騎一輛松鶴牌單車去我朋友家吃中飯。我路經百貨商店前時,一眼就認出了她。你胖了,我說。 馮焱焱一笑,那是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笑。天天呷營養呷得這樣子的。她把嬰兒遞給身後的小保姆,回轉頭來瞧著我,你細伢子幾歲了? 我細伢子還在我肚子裡沒出來。 你現在在哪裡? 我留職停薪。 留職停薪在一九八四年還有點給人新鮮感。留職停薪?她瞪著我。 留職停薪就是停發工資保留工作。我說。我現在專跟幾個廣佬一起搞建築設計。 那好呆。她絲毫不感冒地說,一揚手,喂,中巴,停一下。 一輛中巴在我們一旁煞住了,馮焱焱忙率領保姆上了中巴。來玩羅。她在車窗內說。 就這麼幾句平平常常的話,她就同一度與她關係很深入的我告辭了,似乎她怕我再在她漫長的人生旅途上擲人什麼東西似的。 我那天真想對她說,馮焱焱啊,你何必這麼來去匆匆呢,何必呢? 汪宇是很幸運的。他至少有兩個貌美的姑娘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認認真真愛過他,有一段時間,我時常晚上睡覺前白費心思地對自己進行憧憬,展望自己次日早上起床時突然就跟汪宇一樣英俊,嗓子也跟汪宇一樣的好,能把清清的河水藍藍的天唱得使方琳或馮焱焱暗動芳心什麼的。白日夢。就這麼回事。 一九七六年汪宇招工回城後,我以為馮焱焱這就別無選擇而會對我更好了,事實上正好相反,過完一九七七年春節回到知青點後,她反倒對我更冷淡了,視我的愛情而不見,卻一味地埋在高中課本裡搞什麼學習。 今年恢復了高考,我們應該考大學找出路。馮焱焱說,我要看書。 那是三月裡一個晴朗的晚上,月亮如玉盤,天還沒黑就爬到了滿是茶樹芳馨的山坡上。吃過晚飯,我坐在馬燈下看了會高中物理課本,實在看不進什麼,就想拉著馮焱焱到月光下去散散步,一邊培植培植感情。我不想看書,我說,出去走走,外面月光多好。 馮焱焱坐到了桌前,桌上自然是擺著課本、練習本、三角板和圓規什麼的,我今天規定自己做十道數學題和十道物理題。馮焱焱說,現在才解兩道數學題。 學習把她的全部注意力從我身邊拉扯過去了,她又無視我存在地做起數學題來,很投入。我坐在她鋪上抽煙,與她同房的那個女知青去年招工走時我還暗暗高興,心想這間房子成為我和她的天地了。過完春節回來後的一天,一個七五年下鄉的女知青企圖搬到這間房子來往,被馮焱焱當著一些人的面(當時大家坐在食堂裡吃飯)毫不客氣地拒絕了。我還以為這種拒絕是為了擁有一塊我和她談愛不受干擾的天地,從而放開膽子幹一些雙方願意深入下去的事情,誰知她竟是為了這個與我不著邊際的什麼大學夢!一個人住一間房子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搞學習。早幾天她說。 我不想考大學。我說。 我要考大學。她嚴肅得跟我姐姐樣說。 當工人可以不想事。寶哎。 你當工人羅,我要考大學。 我就很氣憤地走過去,從背後捧住她的圓臉蛋,出去走走,月光幾好。我說看什麼鬼書?走羅。我把她手中的圓規掰下來往床上一丟。外面月光幾好,出去走走。 你好討厭呆。她盯我一眼。 我就是叫何討厭呆。我不在乎破壞了她的心境,涎皮賴臉地笑笑。你跟我出去走走,外面月光幾好。 我要做數學題呢。 我的數學成績讀高中的時候呷通,等下我告訴你做,保證十分鐘還不要就幫你做完。 我不要你告訴。她一字一句地說。 走羅,我就是要你走走。我說。你不走,你今天晚上就莫指望搞學習。 她隨我走了出來。她當然是因為拗我不過而一臉煩躁地走出門的,自然就沒有心情欣賞月光和傾聽討厭鬼的聲音。你好討厭呆。走了一段路時,她突然這麼扔一句給我。 我就叫何討厭。我又這麼說,心裡卻感到今天晚上是別指望培植感情了。月光再好,她心裡牽掛的是她沒有解答出來的一道數學題。兩人走到大隊小學前的塘邊,站在一株傾斜得很厲害的柳樹前,一個望著水裡的月亮,一個瞧著天上的月亮,很沉默地瞧了幾分鐘。算了,我把目光收回到她的圓臉上。站在這裡沒意思,我曉得你心裡想著數學題。 是的。她說。 我們就轉回知青點,各自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搞學習。 第二天晚上,月光繼續很好,我對著馬燈看了一氣書又忍不住想找她說說話和親她一頓,她的房門閂著,我敲了敲,裡面卻沒有聲音。我正想叫她,見一個女知青拎著馬燈和一桶水從食堂裡走來忙心虛地走開了。我心虛是怕喊不開門而使自己沒臉見人。 我走到坪的當頭,假裝欣賞月光,其實心慌意亂得不行。知青點和我的愛情好像有點默契地一同演變了,晚上打牌的現象已經絕跡,即使有人吆喝打雙百分也沒人去響應了,大家腦殼裡都縈繞著大學夢!自從過年的時候聽H局的幹部或父母說今年會恢復高考,回來時人人手裡都拎著一捆一捆的書,知青點一到晚上便成了自修大學,個個對著馬燈啃書本做習題,好像都很珍惜自己的青春,以致找別人說話都怕耽誤別人用功的時間,似乎只要一發狠就能考取大學遠走高飛似的。 幾天後,我卻無法忍受看書的苦悶了,扔下他媽的鬼書就急著去敲馮焱焱的房門。 誰?她問。 老子。我說。 我在洗腳,你等一下。她說。 我就站在門前等,雨不急不慢地下著並如此這般地下了一天了。馮焱焱找開了房門,她因為剛剛洗完了臉腳,臉顯得紅潤潤的很迷人。今天你應該休息一下唄?我說,看了一天的書未必不煩躁? 我還有五道物理題沒做。她笑笑說。 又沒哪個人規定你做。我說。 我今天規定自己做二十道化學題,二十道數學題和二十道物理題。 我看你有神經病咧。我盯著她。這麼規定,自己忘死忘命地做,有什麼效果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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