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清清的河水藍藍的天 | 上頁 下頁
十三


  等你曉得冷就病了,她說,把罩衣穿上。蠢寶。

  我堅持說,我自己曉得我不冷。

  你不穿上罩衣,她威脅我,你以後就莫跟著我。那口氣好象我是她的跟屁蟲一樣。

  她說話時面部表情有幾分撒嬌,這在她那張常常表現出端莊和好強的臉上當然就很不自然。我這是第一次看見她在我面前表現出女性的嬌媚!她的一對眼眶在冬天明亮的太陽下呈現淡淡的兩個暈圈。她昨天晚上一定沒睡好。好好,我穿罩衣,邊說,我又不冷,還熱。我心裡有點喜滋滋的,還有點心慌意亂什麼的。她對我昨天的表白作出了反應。我望著她。

  馮焱焱竟臉一紅,一臉的不自然,當然就勾下頭去挖土,還嬌氣地嘟著嘴兒。

  馮焱焱。

  嗯。她聽話地昂起頭瞅著我。

  一九七五年的我快二十歲了,身體強壯得如一頭水牛,臉上雖還殘餘著一點大孩子氣,但同時又有了些男子漢的剛毅味道。農村裡的太陽和充滿牛屎、人糞及漚臭氣味的空氣似乎有點催人早熟。我又一次感到她瞅著我的那雙眼睛很美很迷人。過兩天我們一起回長沙去唄?

  我國慶節回去過。她說。

  那有什麼關係?

  看羅。她回答我,又低下頭挖土。

  那幾天她臉上的表情都是那種不自然,還有點怕羞樣地避開我,瞧我的眼神有些象方琳瞧我時的那種味道,雖不如一年前的方琳那麼明顯得直奔主題,但我能感覺到自己在馮焱焱的心田上占了一塊面積。知青點的知青們當然都是洞察這方面事情的能手。

  一天,文叔讓老滿哥和我領著幾個女知青去收那幾塊紅薯地,因為紅薯再不挖出來就會漚爛在土裡。幾個人就鋤頭箢箕扁擔地來到紅薯地裡,挖紅薯時我注意到山坡下打基腳的宅地上,馮焱焱時不時在冬日偏綠味的陽光下揚起一張紅潤潤的圓臉朝我這個方向張望。當然幾個女知青也注意到了。何平,一個與馮焱焱一年下鄉的女知青開我的玩笑說,你請姐姐呷糖,買雙皮鞋送給姐姐,姐姐就幫你穿針引線。那時候長沙市提倡送一雙皮鞋給媒婆以示感謝。

  我當然不會送皮鞋。我是自己有點猶豫,她畢竟比我大一歲零九個月。這便是我這幾天拿不准自己的心理障礙。我不要你牽線,我對她說,我自己有嘴巴。

  你有嘴巴還不去說呢?又一女知青問我。

  急什麼,我會說的。我說,瞥了眼正把紅薯往箢箕裡撿的方琳,事實上我時常用眼角的餘光留意她。方琳,我把話題往她身上一搭,我聽眼鏡鬼說你是十七中校文藝宣傳隊的?

  嗯羅。她答道。

  眼鏡鬼說你跳吳清華台下掌聲如雷。

  你聽他瞎扯!

  你跳一段讓我們欣賞看看。我說,《紅色娘子軍》我最喜歡看。

  方琳就嬌媚地一笑,當然就粲然得讓我心動。跳羅,好玩呀。

  我勸她說,不要怕羞羅。

  歇口氣歇口氣,老滿哥來了勁,望了眼幾個人宣佈說,現在我們欣賞方琳的舞姿,《紅色娘子軍》……2623—12361—1……向前進,向前進,戰士的責任重,婦女的冤仇深。跳羅,我們伴唱,你跳。

  幾個女知青也鼓勵方琳,方琳跳羅。

  跳不得了,一年多沒練功了。方琳說。

  這又不是在舞臺上表演,老滿哥解釋說,橫豎是休息,好玩哎。大家拍手歡迎。

  掌聲於是就在山坡上響了幾下。

  真不能跳了。方琳笑笑說。隨後,她試著想把她的一隻穿著解放鞋的腳扳到腦門頂上去,結果,那只腳只板到齊肩頭高的地方就終止了。我原先隨便扳一下腿,腳背就到腦頂上了。她笑笑說,又扳了那麼一下,但腳尖仍是到了比肩膀高一點的地方就打住了。

  這個舞蹈動作在我眼裡成了永遠磨滅不掉的「定格」,仿佛是刻在我眼眸上了。她那兩條豐腴的腿,那婀娜的腰身和做舞蹈動作時自然而然產生的那嬌媚的形態,一切的一切都極青春迷人。當時誰也沒料到這麼生氣盎然的她,五個月後會躺在她此刻做舞蹈動作的地下永久長眠。把方琳埋在這塊紅薯地裡的主意是我出的。

  那是四月中旬的一個陰天,空氣中充滿了茶樹林散發出來的淡淡的清香,我,老滿哥和另幾個男知青一人拖一把鋤頭走到了山上,任務是掘一個安葬方琳的墓穴。就埋在這裡好不?我徵求老滿哥的意見說,你記得不,方琳在這塊紅薯地上跳《紅色娘子軍》?其實方琳那天並沒跳《紅色娘子軍》。只是簡單地做了幾個舞蹈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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