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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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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何建國看著已經升起的淡紅色月亮,希望把自己的思想告訴她,安慰她幾句,甚至對她說「我愛你我愛你。」但孫小燕不肯出來,而何建國又不願意走進去,在眾多女同學面前展覽自己的愛情。他瞧著前面的樹枝,樹枝黑黑的,紛亂地刺著天空。一隻青蛙蹦到他腳背上,嚇了他一跳,他走開了,走進了亂糟糟的營房。 黎明時分,軍號聲響了。大家行動軍事化地爬起來,趕忙收拾著自己的行裝,今天隊伍要向平江革命根據地開拔了。何建國三下兩下地將自己的背包打好,又幫楊小平把背包打好,楊小平總是打不好背包,有兩次他自己打的背包,在行軍途中幾乎都散了,只好蹲在路旁重新打,為此他還受到了彭指導員對事不對人的批評。何建國幫他打好背包,兩人提著背包走出營房。天麻麻亮,還有星星嵌在灰濛濛的天上,不過已退到不重要的位置上去了。何建國的目光向女寢室那頭望去,看孫小燕是不是出來了,孫小燕沒出來。 「集合集合。」高老師說,「87排的到這裡集合,快點快點。」 這是要趁著太陽沒出來時練習急行軍,趙營長領著炊事班的同學在半夜裡就出發了,在指定的地方等著他們吃早飯。87排的同學陸續走到了高老師的面前,開始按體育隊形站起隊來。女同學在高老師的催促下也背著背包,提著桶子陸續出來了,過來一一站隊。但何建國發現孫小燕沒出來,「孫小燕呢?」何建國再也不顧自己的什麼面子,走過去,問一個女同學,「孫小燕還沒打好背包?」 女同學當然心領神會,「孫小燕病了。」 「什麼病?」何建國急不可待地問,臉上都露出了焦急。 「發高熱,還嘔。」女同學說。 「高老師曉得嗎?」 「高老師曉得,王醫生昨天晚上還看了孫小燕的病,王醫生說,那她不能拉練了。高豔紅也不能拉練了,王醫生說她的腳還不好好到醫院裡治,將來就難治了。」 「有這樣嚴重?」何建國不相信的樣子說。 「楊老師送她們兩人回去。」女同學說。 楊老師是英語老師,還是學校黨支部委員,思想先進,頭腦簡單,曾經因揭發自己的丈夫亂搞男女關係而受到了領導的青睞,認為她有覺悟。何建國看見楊老師扶著高豔紅走了出來,高豔紅仍然走路一拐一拐,臉上佈置著苦澀的笑容,她是出來看拉練的隊伍出發的。「高豔紅,你不拉練了?」何建國瞥著她說。 「我腳走不得路。」高豔紅說,瞅著他,「彭指導員批准我不去。」 「那你好過羅,」楊小平說,「我們還要天天走路,曬太陽,人都會曬蠢去。」 「孫小燕病了吧?」何建國問,「沒看見她羅?」 「她和我一起回去。」高豔紅說,那意思是你也看不到孫小燕了。 彭指導員沒有用電喇叭訓話,拉練的隊伍就出發了,也沒有唱歌,因為天還早,除了這支拉練的隊伍,整個世界還在睡眠中。 事實上,這支隊伍裡的一些同學,也是處在半睡眠半醒的狀態中,腦殼裡迷迷糊糊且沉甸甸的。但是必須打起精神,硬著頭皮走,因為這是學習解放軍的拉練鍛煉,是為了「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而作出的統一行動。 何建國再也沒看見過孫小燕,拉練的隊伍到達平江革命根據地,然後又返回長沙後,休息了大半個月,接著就開學了。何建國以為一開學就又會見到孫小燕,結果開學的那天,他沒見到孫小燕。那個位置空在那裡,空了三天,第四天上午,高老師讓一個坐在後面的男同學填補了那個空位置。誰也沒提起孫小燕,似乎孫小燕壓根兒就沒在87排存在過。大家照樣玩大家的,照樣子一些自己想幹的事,回憶起暑假的拉練來,也只是說自己如何累得眼睛冒金花,腳上起了好多泡,腦殼上生了幾個癤子,幸虧頂過來了什麼的。沒有人去回憶孫小燕,似乎大家都有意回避她一樣。有一天,上體育課,何建國打了氣籃球,覺得沒勁就走到操坪旁的草地上坐下,坐在一隻橡皮籃球下,眼睛望著藍藍的天。高豔紅走過來,她的腳走路不拐了,一踮一踮很有朝氣的形容,她的那張船形臉佈滿了少女的紅霞。 「何建國,把你坐的籃球給我。」她說,看著何建國。 何建國望著她,沒有打算給籃球給她的樣子。「那邊還有籃球。」何建國指著那邊說,那邊有一隻裝籃球的籮筐,內裡確實還裝著一隻橡皮籃球。 「那只籃球氣不足。」高豔紅說。 何建國就把自己屁股下的籃球拔出來給她,他以為高豔紅拿著籃球就會上前面的籃球架下去投籃,結果並非他所想。高豔紅就在他面前不停地拍著籃球,模樣很生疏,時而籃球從她手心下跑開了,讓她幾步躥上去抓著,然後又繼續拍著,何建國奇怪她為什麼圍著他拍球,而且被她在面前拍球拍得心慌意亂起來,甚至都有點惱怒了,「高豔紅」,他忍不住自己的思想,直截了當地問她,「孫小燕怎麼沒來讀書了?」 「孫小燕轉學了。」高豔紅回答,仍然拍著手中的籃球。 孫小燕當然只能轉學,她的那張薄臉皮和少女的自尊心迫使她轉學,她在開慧大隊紅星生產隊發生的事情,是她執意轉學的原因,她那條洗白了的舊工作褲上,沾著她體內流出來的月經,這本身並沒什麼,關鍵是全排同學都有目共睹了,這就使她感到沒臉見人了。她不可能再背著書包,穿著草綠色衣服走進87排的教室,讓男同學在背後用一種奇異的眼光看著她。她知道自己的形象在87排已經一落千丈了,任何人都可以直指她的心臟,對她說「你算了,我是懶得說你。」這是一定會發生的,因為誰也不可能保證和她不生意見,何況她還是化學課代表,一收作業本,一鬧意見,舌頭是很打人的。她可是個臉皮很薄的姑娘呀,但不該發生的事情偏偏就發生在她身上,話又說回來,這事發生在另外一個女同學身上,比如發生在排長高豔紅身上,八成也會轉學。 「她轉學了?」何建國費了點勁才說出這句話來,瞧著高豔紅。 高豔紅把從地上彈起來的籃球抱在手上,「她轉學了,我聽高老師說的。」 何建國把視線移到操場上,操場上正有一群男同學在那兒打籃球比賽,跑來跑去,喊喊叫叫,一個個全身心在球場上拚搏。何建國為了不讓企圖窺伺到他心裡的高豔紅看出什麼,他又把失意的目光拋到天上,天上飄著散亂的灰白色的棉絮雲,它們正朝西邊移去,移得很緩慢。他深深的吸了口氣,他真想跟誰打架,用鬥毆——這種的形式驅趕自己的憂傷,她轉學了,他難過地想,頓時覺得自己身上缺了好大好大一塊東西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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