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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44、游泳

  馬民跑到N局,N局計財科的科長告訴他,上午已經派人把款撥到他帳上了。馬民不相信,科長接過馬民遞上來的萬寶路煙說:「劉局長一早就向我指示的,你放心,一個同志已經去工商銀行辦理去了,等下就會回來。」

  「這下我有救了,」馬民裝出松一口氣的模樣說,「錢再不到帳上,我都沒辦法開工了,我自己已經墊進這個工程三十幾萬元現金了,我真的沒錢開工了。」

  科長說:「最多三天錢就會到你帳上。」

  「我只希望明天就到。」馬民說,一副愁眉不展的形容,「還要等三天。」

  科長同情他說:「那你就歇兩天氣。」

  「歇不得,一歇工程就不能按時完工。」馬民見一個副局長從門外路過,就更進一步嚷給他們,「到時候你們會罰我的款。劉局長這個人又不講情面的,我是一百個怕了他,長期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不肯通融。到時候還得靠你們說好話。」

  「我們是下級,劉局長跟我們從來就沒有多話說的。」科長說,「都怕了他。」

  「那他蠻有威信啊?」馬民故意不知道情況地瞟著他。

  「沒點威信怎麼能夠領導這麼大一個局!局下面有兩百多個單位,」科長仰望道,「劉局長說一就是一!你不照他的指示辦,喊撤你就撤你,不說二話。」他埋下頭,壓低聲音,「連幾個副局長都怕了他。劉局長說一句話,沒哪個敢不聽。」

  馬民差點笑了出來,他可太知道這個頭枕北腳踢南的傢伙的另一面了,那一面裡他可不是當局長的形象,而是一臉貪婪的賭徒!馬民甚至懷疑,請他去玩女人他也玩得下手,甚至玩得一臉快活。馬民幾乎可以想像出他那張肥臉面對漂亮的年輕女人,產生的那種好色的表情。馬民感到好笑的是,這個把床鋪擺成南北向的,他心裡一百個鄙視的傢伙,居然在他下級面前形象這麼高大!馬民好不容易才忍住差點從胸腔裡飄出來的鄙笑,我真的會笑死去。他心裡想,這就是世界,這就是人生,這就是我們認識的生活。「下次我要專門問問劉局長,」馬民開玩笑道,「他是怎麼做出這麼高的威信的。」他意識到這讓對方覺得是開玩笑馬上擺出了一個把自己貶得一塌糊塗的理由,「我在我的工程隊面前太沒威信了。我要向劉局長好好求教。」

  馬民到工地見工程進度還不錯,跟小廖交代了幾句,又跟幾個包工頭作了些指示,開著車回家了。他要回家跟女兒玩玩。女兒是他惦記的上帝。這一個月,好幾次把車開到了岳父岳母住的那幢樓前,想看女兒,但他不喜歡妻子那家人,一個也不喜歡。尤其不喜歡岳母。岳母那一族的血液,在馬民看來有嚴重問題,岳母的弟弟就是患精神病後,站在馬路上跟汽車打架,被大客車壓死的。岳母年輕的時候也得過精神病,後來吃了一年藥就好了。這是岳父和岳母為了提高馬民對妻子的信心時說的。馬民最怕的就是女兒身上流著這種血液,他希望那族人的血液在女兒身上,恰好被他遺傳的那種好勝的血液消滅了,就好像一隻強壯的鯨魚吞噬了一條小魚一樣。馬民回到家時,妻子不在,女兒見他進來也沒有理他,因為電視裡是她最喜歡看的《聰明的一休》。「一休哥——」馬民見女兒看得這麼投入,就逼尖嗓子叫了聲。

  「莫吵。」女兒頭也不回地說。

  「一休哥——」馬民學著電視裡那個女孩小葉子的腔調又叫道。

  女兒不理他,馬民走進廚房又走進臥室,問女兒:「你媽媽呢?」

  「買菜去了。」女兒不耐煩地回答道,眼睛不離熒光屏。

  馬民知道女兒不把這個動畫片看完是不會同他玩的,就步入臥室開保險櫃拿現金支票,卻發現保險櫃上面的灰塵不見了,一抬頭,桌子上的灰塵也不見了,床頭櫃上裝滿了煙灰和煙蒂的玻璃煙灰缸也清洗掉了。馬民心裡騰起了一種暖意。就仿佛水面上起了一層波浪似的。其實家裡有一個女人,到底舒服些。他心裡說。他伏在乾淨的桌上,把支票開好,蓋了章,準備讓小廖取筆錢給包工頭。他從房裡走進客廳時,動畫片變成了廣告。女兒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了。「爸爸,我會游泳了。」女兒把她這一個月的突飛猛進彙報給他,「我不騙你,我曉得游泳了。」

  馬民認真睨著女兒,發現女兒臉上紅紅黑黑的健康相,聯想到妻子也是這曬得黑紅的臉,恍然大悟道:「是媽媽抱著你游泳罷?」

  「我才不要媽媽抱呢,我自己一個人遊。」女兒特意強調「一個人遊。」

  馬民一聽,反倒捏了一把汗,心想王珊真的冒失。「媽媽沒帶你遊?」

  「不准媽媽帶的。」女兒說,「是老師告訴我游的。」

  聽了半天,馬民才明白,她們母女是在游泳池裡游泳,女兒進了體委組織的游泳班,每天上午遊兩個小時。女兒正講述著這些馬民不知道的故事時,妻子回來了,那張給太陽曬得黝黑的臉上是一種懊喪和憤慨。「日他的,老子今天很倒黴。」妻子說。

  妻子是從不罵髒話的,從馬民和她認識起,妻子是第一次說髒話。馬民不是感到吃驚,簡直是感到高興。「怎麼倒黴?」馬民不在乎她的氣憤說。

  「我的錢包被一個流氓搶走了。」妻子很慪的樣子瞅著他,忘記了兩人之間的矛盾,「裡面有六百元,還有我的身份證。我氣的是我的身份證沒有了。」

  妻子買了豬肝、蕹菜、黃瓜和辣椒,走到一個鄉里人擺的菜攤子前,彎下腰選擇西紅柿,因為馬豔天喜歡吃西紅柿蛋湯。她身上掛一個黑錢包,是那種很細的帶子吊著的人造革包。馬民雖然賺了錢,而且不止一次地要她更換身上的用品,可是妻子一向主張有錢要當沒錢用,處處都追求節約,當然就不肯換這個包。這個帶子細細的黑人造革包,在他彎下腰選擇光潔好看的西紅柿時,垂在她的腿旁,因為錢包內裝著很多十塊或五塊的散錢,自然就鼓鼓的。一個一身邋遢的年輕伢子,攥著一把小小的折疊剪刀,嚓哢兩下,錢包就到了他手上。妻子一發現,反手抓他,這個年輕伢子身體一歪,飛跑入一條巷子不見了。妻子可氣的是,大家都幹瞪著她,沒有一個人隨她去追。這是中午,菜市場上沒有多少人。

  「是這樣的世道,」馬民並沒有責備她,「現在沒有幾個雷鋒和王傑了。算了。」

  「這些人也不怕坐牢的。」

  「他們怕坐牢就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搶你的錢包。」

  馬民同情地瞥她一眼,笑笑,「六百元錢算了,似如喂給狗吃了。沒關係。以後買個結實點的錢包,買菜時抓在手上,別人就搶不到了。你自己要給犯罪分子提供作案的機會呢,這不算了。」

  「我的身份證呢?」

  「身份證他要了沒用,還不是丟到廁所或陰溝裡去了。重新去派出所補辦一個就是。」馬民輕描淡寫地說,有意把話題拉開,「天天說她曉得游泳了,這是真的不?」

  「是的,她游得幾米遠了。」

  「你帶她去游泳?你不怕她淹死,你膽子蠻大吧?」

  「我帶她游泳罷?」妻子說,「她看她小姨去游泳,就嚷著要游泳,正好那裡辦了一個游泳班,包小孩學會游泳。還不是就讓她去!學了十二天。」

  「你能遊好遠了?」馬民放下心來問女兒。

  天天一臉得意,比劃著說:「我可以從這頭遊到那頭。」她為了更形象,就起身,從擱著電視機的矮櫃前,一直走到門角落裡。

  「找可以遊這麼遠。」

  「你一個人遊這麼遠?不要人保護?」

  「我一個人遊這麼遠,個要人保護。」

  「找不信。」馬民逗女兒說,「你遊不了這麼遠,大人才能游這麼遠。」

  「媽媽,你說我遊得這麼遠不?」

  「你媽媽眼睛有問題,她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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