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荒原上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七十


  妻子橫他一眼,折過頭去,一張臉深深地埋在枕頭上。馬民走出來,走到客廳裡坐下。他心裡十分難過,他腦海裡又出現了華光電工廠前的那片花壇,蝴蝶飛來飛去,蜜蜂在這朵花上那朵花上采著蜜。妻子當年年輕貌美的倩影與這個生機勃勃的花壇一併在他腦海裡跳躍著,那個時候他在華光電工廠是很驕傲的,身邊總是走著美麗而溫順的王珊,為此年輕人都有妒忌的眼光盯著他,團委書記張頭更是一臉的醋意,因為他佔有了珊珊的愛情。女兒看著他,「爸爸,我不想要你跟媽媽離婚。」女兒說,「我怕你們離婚。」

  「你過來,媽媽是怎麼打你的?」

  「媽媽只是打了我的屁股幾下。」

  「疼不疼?」

  「只是有一點點疼。」

  「現在還疼不?」

  「不疼了。」

  「天天,過來,不要理他。」妻子在裡面吼了聲。

  女兒看著馬民。馬民說:「莫聽她的。她是個神經。」

  妻子滿臉氣憤和堅決的神氣地走了出來,伸手要把女兒拖進臥室裡去。馬民趕緊把天天摟到自己懷裡。「你做什麼?」馬民厲聲說。

  「我要她進去搞學習。」妻子說。

  「不學習。」馬民大聲說。

  「我就是要她看書學習。」

  馬民覺得妻子變得不講道理了。馬民看著妻子的臉,發現她的臉上的肌肉在顫慄,目光也是那種驚恐的被傷害了的目光。馬民心裡很不好受,自己畢竟跟她做了這麼多年夫妻。「你站開點,」馬民護著女兒的身體說,「今天我在屋裡,你別想碰她。」

  妻子冷冷一笑,一臉怪相地重新走進了臥室。馬民覺得警報解除了,鬆口氣,坐到沙發上,點上了支煙。女兒伴著他坐著,手放到了他大腿上,馬民問女兒:「天天,你媽媽每天做按摩嗎,告訴爸爸?」

  「我不曉得。」

  「難道你媽媽做按摩你都沒看見?」

  「沒做,反正我是個神經就神經到底。」妻子在臥室裡扔出來一句。

  馬民又問女兒:「天天,你爺爺奶奶(他是指妻子的父母)來看過你們嗎?」

  「昨天來了。小姨昨天白天也來了一下。爸爸,我想看電視?」

  「不准看。」妻子在臥室裡大聲嚷道:「你敢看,看我打你不!」

  「看,」馬民支持女兒,「爸爸同意你看。」

  妻子又走出來,臉上仍然是那種荒涼和沒有意志的表情。「不准你看啊,」妻子說。

  「看,爸爸同意你看。」馬民說,直視著妻子。

  女兒不敢去打開電視機,馬民就走過去把電視機打開,但妻子幾步上去就把電視機關了。馬民沖上去又打開電視機,妻子又走過去關。馬民吼道:「你敢關!」

  妻子卻把電視機關了,然後折過頭來看著馬民。馬民覺得妻子回過頭來時臉上充滿了緊張,目光裡含著恐懼。馬民從妻子這張害怕他的臉上,看到了母親的面孔,母親曾經也是這種表情展現在他和丈夫面前,馬民心裡一軟,本想推她一把的,但改變了主意。「你是沒打得是不?」馬民吼道,又走過去打開了電視機。

  妻子這一次沒關了,而是對女兒說:「進去搞學習。」

  女兒猶豫著是不是進去,馬民卻站在與妻子鬥爭的立場上說:「看電視。爸爸同意你今天不搞學習。」

  妻子冷笑一聲,一張浮腫難看的臉上,佈滿了不知所措的茫然,她的眼睛望了眼馬民,又把兩片渾濁的目光落在女兒臉上,但她沒說話,再一次地走進了臥室……

  39、離婚(五)

  馬民的手機響了,是王經理叫他去打「三打哈」。「來羅,玩幾盤羅。」

  馬民想他又想抓收入了。「不行,我現在有事。」馬民說,「改天玩。」馬民今天不想當馬大豬。「我工地上盡是事,屋裡也有事情。下次陪你們玩個飽。」

  馬民不敢出門,他擔心自己一出門,妻子就會打女兒。妻子慪了氣,總要出,那麼只好找女兒出氣了。馬民見妻子一時不會出來尋釁了,就讓天天看電視,自己走進自己的臥室。桌上一層灰,床上也有灰塵,手一摸灰就到手上了。馬民就邁入廚房,從門背後取塊抹竹席的手中,放到龍頭下打濕,擰乾,隨便抹了抹床鋪,桌子。馬民躺到床上,看著窗外,天上仍下著雨,但不像剛才那麼兇猛了。手還有點疼,他點上了支煙。他瞧著牆上那幅《荒原上的陽光》,我就是那條牛,他想,沒改。他今天對這幅畫有了點新的認識。陽光是捕捉不到的,他想,你怎麼去抓陽光呢?

  你能把水抓住嗎?你只能抓住石頭,抓住草,但陽光是沒法抓的。

  陽光只能感受,而不能捕捉。他又想起早上打電話給彭曉的事。電話是她丈夫接的,從手機裡傳出的聲音,那是個輕漫的傢伙。說不定昨天晚上他照樣幹著彭曉呢。彭曉曾對他說,她和他丈夫幹這種事時,她沒有激情,但她不能不讓他幹,他是她現在的合法丈夫。

  「你要曉得他是我丈夫,」她笑著瞟著他,「你吃醋就不對。」

  「我沒吃醋。我只是隨便問問。」馬民找個藉口說,「也是關心你才問。」

  彭曉笑了,那是一種摸透了他內心的笑容。「他一個星期和我做一次愛,有時候兩次。不過我和他沒有激情,做義務勞動一樣。」

  「做義務勞動」馬民笑笑,「我只曉得我讀初中的時候,班主任總是號召我們做義務勞動,那時候是去幫孤寡老人挑水做煤。不是你這種義務勞動。」

  彭曉笑得把頭都埋了下去,「馬民,莫吃醋好罷?」

  「我是針對你說的義務勞動一事說的。不是吃醋。」

  這是上兩個星期在招待所裡的事,當時兩人做完愛,坐在沙發上休息時就說了上述的話。現在馬民聯想到早上這個電話,忽然對彭曉就沒有那麼大的興趣了一樣。她同時跟兩個男人睡覺呢,她有什麼蠻值得我愛的?他想。愛情是絕對自私的,愛情不是兩個人可以共有的,更不是公共財產。可是她現在的位置就處在我和她大夫之間,她兩邊的愛情都一點不剩的接受。既跟丈夫做愛,又跟我做愛,這樣的愛情我破釜沉舟地去力爭,有什麼意義?他覺得自己的思想再發展下去就太危險了,再這麼以此類推地下去,他的愛情就會變得一錢不值。陽光是捕捉不到的,他這麼說。他為了避免「新思想」在他腦海裡搗蛋——在此以前他還真沒這樣想過,重新走進了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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