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荒原上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四十二


  馬民覺得她在講瘋話,就有點驚訝地瞧著妻子,「你怎麼了?

  這樣的蠢話都說得出口,你是不是太疲勞了?你不要為廠裡的優化組合而苦惱,我能養活你和天天。」

  「想什麼,馬民?」彭曉笑瞅著他。

  「我什麼都沒想,只是休息一下。」馬民抬起頭笑笑,瞥著彭曉臉上的笑容。「你欣賞完了嗎?周小峰的這些所謂文物,倒是蠻吸引你的。」

  「欣賞完了,」彭曉說,「我沒看見過的東西,就總想看一看。」

  這時她的傳呼機響了。她坐在沙發上,拿起了電話。

  「誰跟你打叩機?」他問她。

  「鄧老闆,」她說。

  他心裡不是很悅,說實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引到這裡來,不是要她坐在這裡打電話的。他在她打電話時,心裡又想著妻子,他感到也許妻子在更早的時候就開始有精神病了,只是他一直沒朝這個方向去想。要是他早一步知道妻子思想異樣就好了,那他就可以離開她,而那時候,大家都還沒發現她有病馬民聽見彭曉與鄧老闆說話的聲音有點嬌聲嬌氣,就知趣地走開去擰燃液化汽灶,將一隻鋁壺放到龍頭下接了半壺水,提到熊熊燃燒的灶眼上。馬民走出來,彭曉還在同電話那頭的鄧老闆說話。馬民感覺她的思想不在這裡,她的心懂得他的用心,當然就感到自己做得很拙劣什麼的。水開了,馬民泡了兩杯茶,端著走出來。可是彭曉還在打電話,她起碼打了二十分鐘了。馬民把茶擱到茶几上,一聲不吭地等著她把電話打完後才詢問她:「什麼電話打起來這麼久,你老闆蠻關心你啊?」

  彭曉笑笑,「沒有辦法,他是老闆你就得聽他調排。」

  馬民心裡存了點疙瘩,「喝茶,」馬民指著茶杯,裝作無所謂地一笑,用笑容代替了臉上的不愉快。「周小峰的茶葉都很好,他跟我一樣,抽煙喝茶都比較講究。」

  彭曉看他一眼,不說話,把目光拋到了前面的窗戶上。馬民走過去,打開先鋒音響,插了盒磁帶進去。這是他腦海裡設計的使談話變得融洽和感情加速的方式。他把音量撥到不影響他們談話但足可以輸入他倆耳朵的程度,「我喜歡聽《小芳》這支歌,」他走過來坐下說,「我以前下過鄉,當過一年知青。」

  「你還當過知青?」她不相信地瞅著他。

  他們找到話題了。馬民說:「我是七七年高中畢業,趕上了最後一批下鄉,到七八年就不下鄉了。我當時是自己急著要下鄉,七月份高中畢業,九月份就下鄉了。」

  「當知青好玩嗎?」她問他。

  馬民驕傲地一笑,「那個時候我還小,一下鄉就放肆去表現,把自己不做人累,一心想早點招工上來。」他說,「結果沒幹幾個月就傳來了考大學的消息,馬上就急著去複習功課,當時全知青點的知青都忙著學習,晚上每間房裡都亮著煤油燈,想考大學。」

  「那個時候很好玩的吧?」

  「當時沒有一點好玩的感覺,現在回想起來又覺得蠻好玩。」

  他們談了一氣知青,主要是馬民談,她聽。後來這盒磁帶完了,馬民就插了盒舞曲磁帶進去,這也是依照他腦海裡設計的步驟深入的。「一九七八年,長沙市跳舞跳起了風,到處亂跳,五一廣場上每天晚上都雲集著年輕人跳舞,把錄音機放在馬路上,或提在手上——那還是那種兩個喇叭的錄音機,圍成一堆又蹦又跳,這裡一堆那裡一群,笑死人,把交通都堵塞了。」馬民做出很有興致的神氣說,「那時候你幾歲?」

  彭曉瞥他一眼,「十歲了。」

  「那你當時什麼都不懂。」馬民說,「當時我十九歲,看到這樣的場面很激動,因為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跳舞被視為是資產階級的東西,沒人敢跳。我們好蠢的啊?」

  她一笑,笑出了兩個漂亮的酒靨。「你未必還蠢?」

  「我真的很蠢,」馬民說,一笑,「我們跳支舞,來,你的舞跳得好。」

  彭曉說:「我不想跳。」

  馬民走上去抓著她的手把她拉了起來,「晚上我們再去舞廳好好跳跳舞。」

  兩人當然就勾肩搭背地跳起舞來。這是一支慢三步舞曲,很優美地從音箱裡飄出來,同涼風一樣撫摸著他們的臉。馬民開始同她胸脯與胸脯之間還拉開了一段距離,漸漸地他把自己的胸脯貼了上去。他能感覺到她乳房的溫度了,他能感覺到那深藏在乳房裡的心在怦怦怦直跳。他的一隻手把她的頭撥到了自己肩膀上,跳著貼面舞。「我很愛你的,我是說真話,彭曉。」他對她的耳朵說,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很好地落入了她的耳孔。「我太愛你了,我每天都想你,而且我都無法自製了。」他徑直把她往自己描繪的藍圖上拉,「我願意為了你什麼都不要,我願意把什麼都給你,我甚至都可以為你而不要自己的女兒。真的真的,我沒說假話,我只要你,只要你。我太愛你太愛你了。」

  倘若換一個女人,可能已經醉了。這麼優美的舞曲在耳旁縈繞,還摟在一起跳舞,還有這麼中聽的聲音伴隨著音樂同蜜汁一樣注入到耳孔裡。但彭曉還沒有醉。「你現在這樣愛我,」這個二十四五歲的女人說,「當你激情過去後——你的激情像洪水一樣沖過來,但洪水過去後,留下的是什麼呢?你想過以後沒有?」

  「想過,你離婚,我離婚,我們再結婚。我是說真話。」

  她搖搖頭,「你自己說的,你妻子有病,你沒辦法同她分開。」

  「那是以前我這麼說,現在我決定要同她分開。」馬民說,一下把她摟緊了,「這個世界上,我只要你,什麼我都可以不要。」他說完就要吻她的嘴唇。

  她把臉扭開,不讓他吻嘴唇。他索性不跳舞了,緊摟著她,「我想吻你。」他說。

  「別這樣好不好,請你!」她說,企圖掙脫出他的懷抱。

  「我就是要這樣,我太愛你了。」他說,想扳過她的臉來親吻她的嘴唇。

  但她卻掙脫開了,坐到了沙發上,把臉扭到了一邊。馬民坐到她一旁,抓住了她的一隻手。她把那只手抽了出來。「你現在是洪水,洪水平靜下來之後呢?」她這麼說,折過頭來瞅著他,「我知道你愛我,但我們太快了。你現在是洪水,等你冷靜下來之後再考慮這件事情要罷?」她揚起臉說。

  我不該把自己的弱點給她,她知道我的愛情是在荒漠上。他想,她在同我玩馬拉松賽跑。」彭曉,」他的臉上升起了悲哀,就像戰場上升起了投降的旗幟。「彭曉,你讓我多看看你,我想記住你。」他非常感情地說,「我可能錯了。我覺得我很難得到你的愛情,我只想多看你幾眼,我害怕這種得不到的愛情,我害怕我會發瘋,我只想多看你幾眼。」

  「馬民,」彭曉瞧著他,「你不要這樣說。」她伸出自己那只纖細的手抓住馬民的手,「我今天確實不願意,過幾天我會把彭曉完完全全地交給你。」

  馬民沒說話,臉上的表情卻慢慢舒展開了。他把她的手拉起來,放到嘴邊吻了吻,他眼裡看見的是他妻子,妻子好像在暗處看著他一樣。十年前,他也經常這樣吻妻子的手,那時候在花壇前,在月光下,在林蔭道上,只要是在安靜無人的地方,他就拉起珊珊的手吻著。那時候他是個活躍的熱心於籃球運動的小夥子。

  時間好快啊,他想。「我不敢強迫你,我從來都不強迫女人幹什麼,或者不幹什麼,尤其是你,我心裡一片誠摯地愛著的女人。」他對彭曉輕聲說,「但願我們的愛情常在,我等著你說的那一天。」

  彭曉把手從他手上抽了回來,卻把頭靠到了他身上,「你是一個壞人。」她撒嬌道,「你讓我心裡好亂的,我其實並不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我這是玩火!」

  「不要說玩火。」馬民低下頭對著她的耳朵說,邊舉起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蛋和頭髮。她那雙閃耀著青輝的迷人的眼睛,在他近距離注視下微微閉上了。還索性把那兩條優美的腿伸直,輕聲說了句:「我想睡覺了。」

  「你睡吧,」他說,他覺得她的眼睫毛在他的注視下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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