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荒原上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我也是從不跟我丈夫之外的第二個男人,在晚上單獨走這麼長的路的。」

  「我真想罵一句他媽的上帝。」

  「馬民,我真的對你這樣重要?」彭曉說,一雙眼睛深深地盯著他。

  「是的,我非常愛你,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愛情,我這種愛情來得太強烈了。」

  「我們都是有家有孩子的,馬民。」

  「我還管得那麼多嗎?上帝既然讓我們認識了,我想就應該給一個結果。」馬民說,為此嘴唇都顫抖了幾下,「我跟你講實話,我真的想在精神和肉體上和你結合一次,哪怕只結合一次,我也會感到很愉快。你不曉得我好愛你呢,我現在嘗到了愛情的苦果。這麼大了,三十五歲的人了,有老婆有女兒了,卻跌入了愛情的旋渦裡。我好煩惱呢。」

  「馬民,莫煩惱。」彭曉看著他,「其實我也期待著在精神和肉體上有結合的這一天,我期待著這一天。我並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女人,我也不害怕什麼東西,我不想的。我如果願意,我會主動把自己交給我喜歡的人。」

  「我真的希望我們有精神和肉體結合的一天。」馬民又這麼說,因為他想再聽她說一次,」你能說一句你愛我嗎?」馬民看著她,「我非常想聽你說你愛我。」

  彭曉不吭聲了,把臉扭到了一邊,那邊是湘江的對岸。

  「你不肯說這句話?」他臉上有些失望地瞅著她的側面臉。

  「這句話一說出來就要負責的。」她說。

  「你就這麼吝嗇?一句這樣簡單的話都不肯說?」

  「這句話是不能隨便說的。」她說,笑了,「你莫逼我,我們走好嗎?」她往前邁去。

  馬民當然就只能跟著她往前走,但他仍然渴望她說「我愛你」這句話,他是那麼渴望她這句話撫慰自己的心靈。「你如果用中文說這句話不好意思,」馬民繼續要求她道,「你就用英文說,我也同意。我好像聽你說,你曾經學過半年英語。」

  「馬民,你怎麼非要我說這句話?」。

  「這句話對我很重要,我只想得到證實,你像我愛你一樣愛我,以免我產生錯覺。」

  彭曉猶豫著,望著他。

  「你用英語說吧,我豎起耳朵聽著呢。」

  「I love you。」這句英文的意思是「我愛你」,彭曉說完這句英文,似乎臉也紅了下,立即就往前走了幾步,那兒有一棵柳樹,在月光下那些柳枝在黑黑地搖著。她走到柳樹下,眼光拋到了暗藍色的湘江上,風就是從湘江上刮來的。

  馬民很高興,「再說一遍,」馬民走過去說,「這句英文同唱歌一樣好聽。」

  「Iloveyou。」彭曉折過頭對著他耳朵說,一笑,又趕緊向前面走去。

  ILOVEYOU

  馬民那天晚上把她送回家時,她說的兩句英文在馬民的心上久久縈繞著,就同炊煙在田野上縈繞一樣。一句是「我今天對我這個家感覺一點都不好」;另一句就是「Iloveyou」。她下車時,伸出了她白皙的手,他們握了下,她又一次用英文說了「我愛你」。

  馬民心裡有一股衝動,覺得這個世界因為有一個彭曉變得很甜美了。馬民回到家裡時,甚至都不願看他那個一臉麻木的妻子一眼,甚至對他妻子的問話也回答得很粗暴。他妻子問他說:「你怎麼才回來?有幾個電話找你。」

  「你不要問。」他煩躁地說,「你睡你的覺就是。」

  他甚至都懶得看他女兒一眼就走進臥室去思考彭曉留在他腦海裡的這兩句話。現在面臨的問題是離婚,他媽的。他滿臉煩惱地想,我又怎麼擺脫這個神經妻子呢?他想起《簡·愛》裡的那個羅切斯特,好像一股大火才結束那個瘋子妻子的命運,而他呢?

  他總不可能放一把火燒死自己的妻子呀?我要離婚,他對自己說,我要把自己解放,去獲取自己的愛情。你們說我自私就自私,你們說我沒良心就沒良心,你們說我不道德就不道德,你們說我是陳世美那我就是陳世美,無所謂。反正人就是一世,有什麼可怕的?我這一世又怕過誰?我有權抓住自己的幸福,我太需要愛情了。這幾年我已經付出了很多,管他媽的這一切都統統見鬼去。我要去尋找自己的愛情,沒有人可以阻擋得住我馬民。

  第二天上午,他醒來時,妻子又坐在他的床旁,盯著他的臉龐,黃黃的如甲蟲樣的臉對著他。「你坐在我床邊幹什麼?」他問她,一臉煩躁地望著她,「你去做你的事情。」

  「我看你醒沒有,」妻子說,臉被他搶白得一陣白一陣紅。

  他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坐在他床邊的,她是坐了一個小時還是一分鐘,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愛默默地坐在他床邊,看著他睡覺的樣子,似乎要把他的臉形記在心裡似的。他不是被她的撫摸弄醒的,他在睡熟的時候,她不敢摸他的臉。有次早晨,她坐在床邊撫摸他的臉,把他弄醒了,他發了火,就像他的父親當年對他母親咆哮那樣發了火,因為他是淩晨三點鐘才上床睡覺。那天他慎重其事地告誡她,不要在他睡覺的時候把他弄醒了。他看著她,本想罵她「你真的是個豬」,但話到嘴邊一轉口說:「天天到學校去了嗎?」

  「還沒七點半就去了。」

  馬民點上支煙,嫌她說:「你走開,我要想想今天要幹的事情。」

  妻子愣愣地望他一眼,起身離開。馬民看著她的背影想她其實也很可憐,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可憐,因為她是神經病人。我上午要跟周小峰打個電話,要他今天下午把房子騰給我。他這麼想,要他打掃一下衛生,他的家裡同狗窩一樣髒,或者我自己去搞一下衛生,他媽的我拿他沒整,他是個懶鬼,是個看輕自己生命的懶鬼。馬民想到這裡,爬起來,打了周小峰的傳呼機。他又點上支煙,周小峰回話了。「有什麼指示,啊?」

  「我找你有事,你在家裡還是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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