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荒原上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十一


  「你說話很有味的,」她說,「和你說話很愉快。」

  兩人說了很久,說得手機都發熱了,並且發出滋滋滋滋的噪音了才結束這場你一句我一句的電話。馬民關掉手機,正兒八經站起身來時,小廖折過頭來對他滿臉笑容道:「馬老闆,打愛情電話羅?」

  馬民不回答地笑了笑,打了個很酣暢的哈欠。

  快十一點鐘時,甲方來了四個人,來所謂驗收。其實事先已經驗收完了,不過驗收的只是一個人,是廠長。這個門面是一家服裝廠的,廠長當然是這家服裝廠的最高統帥。馬民只要對這個廠長負責就可以了,他已經給了廠長一萬元,又給了廠總務科長一千元。這會兒廠長帶著兩個副廠長和總務科長一臉正經來了,開著一輛雙排座的白色工具車,實際上不是來驗收而是來吃一頓飯的。早兩天,廠長對馬民和言細語道:「驗收的時候,你還是要客氣點,多敬兩個副廠長一杯酒。」

  「汪廠長、劉廠長、李廠長、王科長。」馬民一一和他們打招呼。

  汪廠長就帶著兩個副廠長步入了堂店,「不錯吧,進來感覺蠻好的。」汪廠長找著詞匯說,回過頭望了眼他的兩個副手,「看上去格調高雅,有種舒適的感覺。你們說呢?」

  「那蠻舒服,」王科長附和道,「十幾萬元裝修到這個程度,已經不簡單了。」

  「我覺得這個頂吊得好,」汪廠長指著頂說,臉朝著上面,「這個頂高雅,幾盞燈的位置也安排得合理,看上去豪華,一抬頭就舒服。你們看怎麼樣?」

  兩個副廠長對望了一眼,又繼續打量著頂上的一切。

  「劉廠長你看呢?」汪廠長問副手道。

  劉廠長黑著一張猴臉,左手夾支煙,擋著他的尖下巴,煙霧在他猴臉上繚繞。他把視線從頂上收回來,又左右看了看貨櫃衣架和牆壁,「我只想說一點,」劉廠長想體現自己的主張道,望了眼頂上的吊燈。「頂上的這盞主燈要是還大些就好了。」

  「那不能大了,」馬民說,「太大了看不得。」

  劉廠長又把視線拋到那盞燈上,瞅了幾秒鐘,「還可以大一點不?」

  馬民遞支煙給他,又打燃打火機替他點燃煙,「要大可以,有七千多元一盞的燈,」馬民笑笑,「只要你們汪廠長一句話,加五千塊錢,我就喊人去換。」

  「這麼貴,那算了。」王科長說,「現在廠裡沒錢。這還是向銀行貸了十萬元款。」

  「李廠長你看呢?」汪廠長問一直沒開口的李廠長。

  李廠長左右望瞭望,「可以可以,那可以了。」

  接著就是吃飯。小廖已經在他們驗收的時候,走到外面用手機跟德圓酒家訂了一桌酒席。這個很能幹而且充分有自由意識的年輕小夥子,那張臉上雖然佈滿稚氣,但聰明和狡猾卻藏在這張臉皮的背後。

  汪廠長和劉廠長鑽進馬民的桑塔納,朝德圓酒家飄去。

  七十年代時,德圓的名聲很大,主要出名的是包子。都說德圓的肉包子,一口咬上去就流油,糖包子一不小心糖就流到手肘上去,把你的手肘燙起水泡來。現在這種包子沒有了,德圓的包子已經成了很普通的包子,曾經享有盛名的德圓在長沙市已不很有名了。幾個人走進去時,德圓裡空空的,沒有多少人吃飯。他們上了樓,坐在靠窗的一張圓桌前,小廖就走來走去地向服務員要這要那,目的是要讓這一行人吃得舒服。「拿六包三五煙來,」小廖叫道。

  「上幾杯龍井茶,」小廖對服務員吩咐道。

  「每人一包餐巾紙,」小廖走過去對服務員說。

  馬民知道小廖是想在他面前表現出他的能幹。這桌飯一吃完,這個裝修工程就結束了。「汪廠長,你們什麼時候把剩下的錢打到我帳上?」馬民喝著茶問。

  「我下午就通知財會科,」汪廠長說,「最遲明天。」

  吃飯的時候,馬民儘量想讓劉廠長臉上高興,不斷地勸他喝酒,「喝酒喝酒喝酒,劉廠長好酒量,我佩服佩服。」

  劉廠長也樂意喝,因為這是五糧液,平時喝不到的。他自然是一杯又一杯,猴臉上漸漸就有了紅色,那是酒精燒起來的高興。

  李廠長喝不得酒,即便是名貴的五糧液,進入他的喉嚨時也跟老鼠藥一樣。「什麼好酒我喝起來都跟老鼠藥一樣。」他為自己感到遺憾。

  「那你不少了人生的一大樂趣?」馬民笑著看他。

  「這個樂趣我不要。」李廠長也笑笑,瞪著兩隻鼓眼睛望著馬民,「常言說,借酒消愁愁更愁。所以平時我滴酒不沾。」

  馬民當然能感受到這句話,他儘管在這裡拚命應酬,但他心裡自始至終裝著彭小姐的倩影,眼前總是浮現出彭小姐那張瓜子臉上洋溢著的聰明的笑容,那張瓜子臉的皮膚很好,白裡泛紅,光潔得任何斑點也沒有。他心裡整個就是她。他並不是好酒量的男人,他跟李廠長一樣平時也是滴酒不沾的,每次甲方驗收池完成的裝飾工程時,他只是喝兩杯啤酒,而且上臉,一張臉不到幾分鐘就紅彤彤地沖著一桌的人。今天他也上了臉,並且紅到了耳根和脖子,但他仍然同劉廠長碰懷,話都說不清了仍同劉廠長碰杯。

  「來來來來,我我我們——一醉方方方……」馬民口吃得說話不清楚,端著酒杯的手也顫顫抖抖,「我我我們是好好好朋朋友了是是不是?」

  「馬老闆,你不要喝了。」小廖關心地瞅著他,「你喝不得酒。」

  「我我我我今今天要要要把劉劉廠長灌灌灌灌醉才才罷罷休。」馬民紅著眼睛說。

  「你一張臉都紅得同猴子的屁股樣了。」汪廠長說,「算了,你不行了。」

  「誰誰誰說我不行行行?我沒沒沒醉醉。」馬民說。

  馬民自己清楚,他為什麼這樣敞開喉嚨喝酒,他平時對喝白酒是拒之門外的,就算是洋酒人頭馬擺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動一下心。他之所以喝酒,並不是因為五糧液能迷住他,而是他心裡充滿了苦惱。他感到自己像是生活在苦海裡一樣,他覺得他的生活沒有綠岸。他深深感到自從認識彭小姐後,他就有生活在苦海裡的惆悵感了,他就覺得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沒有什麼意義。妻子是個腦袋有毛病的女人,誰與他同樂呢?他痛苦地感到他一下就愛上了彭曉,這種愛情來得很快。快得讓他一背眼就嘗到了很強烈的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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