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荒原上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這個人周小峰認識,他是周小峰單位上的,比周小峰高半個頭,力氣也比周小峰大。周小峰曾經想和馬民聯手去揍那個人,馬民看了看自己的拳頭,覺得還馬馬虎虎像那麼回事就欣然同意了,但臨到約好的那天下午,周小峰又臨陣改變了主意。

  「算了,」周小峰退縮道,「就是打了他,也打不出愛情來。」

  馬民當然就把自己的拳頭放進了毛料褲口袋裡。

  馬民這一天來找周小峰,是他接了第一筆裝修業務,一筆三萬二千元的門面裝修業務。「我有一筆業務,」馬民把正坐在桌前搞設計的周小峰叫出辦公室,「原來我們五中籃球隊的同學給我的。你幫我設計設計看。」

  周小峰說:「你搞什麼裝修?你看得懂施工圖不羅?」

  「我看不懂也沒關係,包工頭總看得懂。」馬民大氣地回答說,「裝修其實是很容易的事,我們這樣的人又不蠢,一看就曉得搞了。」

  周小峰還是不放心他,「你莫到時候搞得連褲子也要脫了賠別人。」

  馬民穿一條毛料極好的深藍色褲子,刀口印筆挺的,一看就是一條好褲子,配上下面一雙黑亮亮的皮鞋,人自然就極精神。

  「我這樣的腦殼,做什麼事情反應不快?你還信不過?」馬民快樂地一跳,做了個投籃的動作,「你莫把裝修看得那麼神秘。」

  周小峰不再說什麼了,兩人就忙著去量房子。第二天,周小峰就一門心思地搞設計,打開一些裝修設計方面的書進行參考。馬民守在一旁,充分做到了不懂就問,只有晚上才離開,次日一早又趕來看周小峰畫效果圖。「你畫得真好,」馬民充分肯定道。

  這自然是八年前的事情,就是這個業務讓馬民這麼些年來一直幹著裝修。這筆三萬二千元的業務使他一下就賺了一萬元,就是說材料費、工人工錢、帳號費(百分之八)和給對方的回扣以及給周小峰一千元的設計費,加起來不過是二萬二千元。這大讓他高興了。那時候他還是個請假在外面搞裝修的窮光蛋。他就是用這筆賺的錢與妻子結的婚!現在馬民是個開著棗紅色桑塔納,把「貧困」二字還給了字典的,自己註冊了一家名叫「天馬」裝飾公司的老闆了。馬民一想起自己富起來是與周小峰分不開的,於是一有空,他就找周小峰玩,拉周小峰去夜總會聽歌,拉周小峰去洗桑拿浴,拉周小峰找年輕姑娘跳舞。一個星期六,他打電話給周小峰說:「小峰,今天晚上放鬆放鬆自己。晚上到哪裡去,你交代。」

  周小峰用他的錢一百個不心疼,「你不怕挨宰就到港島去?」

  「港島沒問題。」馬民回答說,「那七點半鐘我來接你。」

  港島夜總會是長沙市消費最高的娛樂場所之一,你坐在裡面不吃不喝,光是豎起兩隻耳朵聽歌就是二百二十元的最低消費,這可不是一般人願意伸出頸根去挨宰的,這是長沙市的暴發戶和什麼公司的總經理來體現自己的價值和傾瀉苦惱的地方。港島夜總會的裝修、音響設施、燈光設施和歌手都稱得上是長沙市一流的。

  但是誘人的不是這些,而是港島門前雲集著很多來自這裡那裡的「雞」。公安局的跑來驅趕這些雞,趕跑了又湧來了,防暴隊的跑來喝斥開這些雞,待防暴隊的一離開,這些雞又從這個那個角落裡湧來,繼續在港島門前婷婷玉立著,等待先生們來挑選這些雞是屬￿那種陪你跳舞的雞,當與你混熟了,對你產生了信任感亦或好感,就陪你睡覺。周小峰就是在這些雞中的某個漂亮的雞身上認識女人的溫情和風騷的,也就是說自從他三年前與嫌棄他而投入到另一個男人的懷抱的妻子離婚後,他把堅守了三年的貞操很衝動地給了一個身材絕對苗條臉蛋十分俊俏的雞,為此他更有理由輕蔑自己和女人了。

  「我覺得女人是很賤的動物。是金錢可以雇傭的奴隸。」周小峰幹完那種事後說,「為了幾百元錢,就可以脫掉衣褲給你幹。人都很可悲,一細想起來就苦惱。」

  這是前一向的事情,那是一個飄揚著樹木的芬芳的月光很好的晚上,那是三月下旬的一個充滿詩意的週末。當時兩人在夜總會跳完舞,就一人挽著一位小姐快快活活地邁出來,一併笑嘻嘻地鑽進桑塔納。接著,汽車載著他們輕盈地朝前駛去,徑直奔到了一家被年輕人稱為「情人旅店」的大門前,將車停住,邁了進去。他們裝出無所事事的模樣笑著,同服務員說著逗樂的話。開了房間,於是兩人就擁著姑娘進入了各自的房間……後來他們出來後,馬民又用桑塔納送了兩位小姐回家,然後才和周小峰說著上面的話。周小峰對自己的放蕩不是充滿欣喜,而是表現出一種終於明白了一切的憂鬱,這種憂鬱是只有對婚姻產生過痛苦的人才會有的,這種憂鬱讓馬民很不舒服地嗤笑了幾句。

  「你這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馬民說,「出來是找快活的,你要這樣看。」

  「你總不能不准我這樣說,」周小峰說。

  「每個人都可以這樣說。」馬民道,「你以前那樣愛你妻子,對你妻子那麼好,給她泡茶,給她打洗臉水,但你妻子還是棄你而去,這就是因為你想得太多了!你的思想很危險,你的腦殼想得太多了,什麼東西都在你這裡樂極生悲,這不正常。」

  「你是不想事的腦殼,你並不知道生命的痛苦。」周小峰要同他上課了,「人活著其實是很痛苦的。你既不懂得生活的痛苦,又不懂得生命的痛苦。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活得糊裡糊塗的,不知道應該怎樣活下去,我的那些大學同學,如今個個在商海裡活著,就除了賺錢還是賺錢,變得很物質了,我不知他們是怎樣想的。早幾年,我和我的那幾個大學同學一起去西藏和青海畫畫時,在一起談論的抱負,都被自己一點一點地排擠掉了。我想戰勝自己,拋棄這一切,追求自己的理想,但是我和他們一樣,都變得世俗不堪了。我們這代人都是不能戰勝自己的人,有時候想起這些就很痛苦。」

  「如果像你這樣隨便做什麼事情都自我反省,我情願得個腦膜炎。」馬民不屑於他的痛苦道,「你這個人身上充滿了矛盾,經常是樂極生悲。我拿你腦殼疼。」

  「像我們這樣的人,應該要有憂患感。」

  「卵感,」馬民攻擊他道,「我發現你睡著了沒醒。」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