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丟掉自己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
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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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他女兒買。」大力說,點上了支煙,「他是我以前在部隊裡的戰友,現在他在東塘百貨大樓租了一個櫃檯,做服裝生意。」 鄧瑛把汽車直接開到東塘百貨大樓前,大力下了車,說了聲「再見」,鄧瑛便將車徐徐朝前駛去。她從反饋鏡裡看見大力一身是勁的模樣朝百貨大樓的玻璃大門邁去。這個男人很有活力,他是那種有獨立意識和獨立人格的男人。她想。 方為是一位跳迪士科的好手,她扭腰送胯和擺動手腕手臂是充滿了節奏感和性感的。她自己說她只愛兩件事,打麻將和跳舞,而在這兩件事裡她更偏向跳舞。她喜歡舞廳的氣氛,喜歡激烈的音樂聲在耳畔鳴響,喜歡看著一對對年輕男女衣冠楚楚地在她身旁起勁地搖擺和旋轉。她覺得這是青春在流動,就仿佛河流在奔騰。 她晚上的大部分時間都投擲在JJ迪士科娛樂城了。這天晚上,她又把鄧瑛、小麗和大力約到了JJ娛樂城,還有另一個年輕人,不是志哥,而是電視臺的小林。她和小林瘋狂地跳著迪士科,她穿得很少,她把風衣脫在座位上,就穿著緊裹著臀部的健美褲和一件緊身的高吊衫在舞池裡搖擺,臉上佈置著妖冶的笑容。小林跳累了敗下陣來後,大力又成了她的舞伴,兩人在舞池裡搖撼著身體,仿佛把飛落到他們身上的旋律也撞出了火花。迪士科舞廳的音樂是不停的,一個樂曲一個樂曲地翻滾,讓你不得不敗下陣來。大力回到座位上,臉上已經是大汗淋漓了,身上也汗濕了。「唉,我跳出了一身汗。」大力強調說,看著鄧瑛。 鄧瑛早就被迪士科舞廳裡的各種氣味薰得睜不開眼睛了,舞廳裡的氣味太濃烈了,比排檔上的油煙氣味還讓她不舒服。人成群的場所,動物氣味特別明顯,她真想捂住鼻子先走一步。她之所以沒走,是他們幾個人玩得那麼開心,她不忍心掃他們的興。她瞅一眼坐下來的大力,目光便落到方為身上,後者拿起了墨西哥啤酒瓶,咕隆咕隆喝著。她說;「跳迪士科是最好的減肥鍛煉。」 「那當然。」鄧瑛說。 方為又說:「我有時候身體一不舒服,就跑來跳迪士科,跳完洗個熱水澡,舒服極了,睡覺也睡得香些。這是一種讓血液歡騰起來的運動。」 鄧瑛不適應這種沒完沒了地放著強烈的音樂的舞廳,她覺得腦袋被旋律中敲打的鏗鏘有力的鼓點聲和撕心裂肺的喊叫聲震得暈暈的了,而且各種氣味又都猛撞著她的鼻孔,使她真的要暈倒了。她覺得她不是一個人了,而是一隻發了瘟的母雞。「我腦殼都暈了,」她向方為說,「這是你們年輕人玩的地方,我要出去。」 她和大力走出了JJ娛樂城,她有了一種解放了的感覺,世界一下子變得清靜了,她的耳朵也不再炸響了。她的鼻子聞到了街上清新的空氣,儘管這種空氣裡混雜著塵埃和汽油味,但比起舞廳裡那種人畜味好聞多了。他們上了奧迪,她開著車向前駛去,她說:「迪士科是二十歲的姑娘和小夥子跳的,一走進去腦袋就嗡嗡嗡地響,真受不了。」 「我也是感覺腦殼嗡嗡嗡的。」大力說,「現在還早,我們到知青茶樓去喝茶去?那裡很安靜的,早一向我和一個朋友在那裡喝茶,沒幾個人。」 她也想和他在一起。她覺得和他在一起有一種莫名的愉快,他能讓她體嘗生活的甜蜜,在此以前她早沒有這種感覺了,或者說這種感覺已經沉睡幾年了,或者說這根神經一開始就是麻木的,現在這根神經驚醒了,就像沉睡的樹神被砍樹的人驚醒了一樣。她小時候聽父親說過一個神話故事,那個神話故事裡有一個樹神,樹神見一個武士領著一群山民來砍樹,為的是建一個供皇后遊玩的奢華的樂園,他們將一排排樹木砍倒,拖走,不顧一切地掠奪著山林,於是他發怒了,讓他們都患了致命的瘴氣病,四肢無力,連提斧子的句氣也一點不剩。這個故事一直在她腦海裡儲存著,這個故事的寓意就是人類為滿足自己,在無窮地毀壞大自然,最後大自然又會反過來報復人類。「你在想什麼?」他觀察到她臉上有一片思考的雲層,問她。 「我想一個童話故事。」她說。 「公主的故事嗎?」他自作聰明地問。 她搖了下頭,「不是。」 知青茶樓是一幢外觀顯得很古樸的房屋,門楣上用綠綠的塑料樹葉塑料玉米裝飾著,牆畫成了那種土磚木板房子,一旁的牆上還掛著只斗笠,兩人走進花格子玻璃門,走進了幽暗的茶室。服務小姐穿著草綠色假軍服,兩手交織在小腹前。「幾位?」她問。 「兩位。」大力說。 「那你們坐情人雅座吧。」服務小姐說。 她領著他倆走進了一間門上寫著「穀倉」二字的房間,這間房子很狹小,只有一個茶几和一張軟塌塌的長沙發。他們坐下了,服務小姐端來兩杯茶,離開時將門掩上了。室內一盞五支光的紅燈,燈光自然很弱,投射在牆上和他們身上。牆是那種木板牆,沒做任何油漆,摸上去很粗糙,牆上掛著一件蓑衣,一旁還用墨線打了格子,格子裡用毛筆寫了條毛主席語錄,形成了這種形式:毛主席語錄要鬥私批修! 04 一九七三年九月裡的一天,十七歲的鄧瑛踏進知青點時,知青點廚房的那面牆上就寫著這條語錄:要鬥私批修!也打著這麼一個驚嘆號。現在這條語錄出現在她眼裡,勾起了她的回憶,讓她腦海裡翻江倒海,感到青春一去不復返了。「它讓我想起了過去。」她是指這條毛主席語錄,「這個人一定滿腦殼知青情結,你認識知青茶樓的老闆嗎?」 大力搖下頭,「我只是覺得這裡情調特殊點。我記得你說你當過知青。」 她的目光拋到了蓑衣上,她看到那條通向知青點的泥濘不堪的路,她披著蓑衣,戴著斗笠,于大雨中在那條路上一腳高一腳低地緩緩走著,有人在雨中叫她「鄧瑛」,她抬頭一看,是站在知青點前楓樹下的沙沙。沙沙已經死了五年了,患胃癌死在附二醫院的病床上,死前瘦得乳房剩下了一層皺巴巴的皮。人的生命是確實不能測定的,她想,有的人能活八九十歲,有的人只活了短短二十幾歲或幾歲或十幾歲,個過他們來到世上等於是冤枉來了一趟,沒有任何生命的體驗就告別了塵世。「在禪者的眼裡,生命只是個虛幻物,」她望一眼大力,「你知道嗎?我們生活的世界不過是一片塵埃,你不覺得嗎?」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思想?」大力說,「你哪裡得來的這些思想?」 「我最近在讀一些禪書,從我弟弟那裡拿了幾本禪書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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