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悲歌——石達開                  

                     第三十五章 天京事變,北王殺楊復仇

    出乎意料,太平天國丙辰六年(即清朝咸豐六年,公元一八五六年)六月,天京城
在平靜如常的氣氛中度過了,天王洪秀全在宮中日夜提心吊膽地受著煎熬,不知哪一天,
楊秀清會闖進宮來,或以天父名義傳召他去東王府逼他讓位。他的耳目只有佐天侯陳承
瑢,兩人每天見面,天王都要悄悄問一句:「沒事嗎?」承瑢則搖頭示意他安心,兩人
都猜不透東王在耍弄什麼計謀。
    其實東王並沒有閑著,他命翼王和北王出京督師後,還不敢立時向天王下手,防備
二王半途裡得訊後殺回京城來解救。翼王兵馬在黃州一帶受阻,花了一些日子擊潰了攔
路的清軍,推遲到七月上旬才能抵達武昌前線,北王則早已到了江西臨江府駐地。東殿
兵部尚書侯謙芳提醒東王,必須派遣心腹部隊去江西監視北王的行動,以防他奉了天王
的旨意突然率師回京,東王連連點首稱是。恰巧族弟楊輔清帶兵在京,他知道秀清即將
篡位,朝中或許會有一番爭鬥。他明哲保身,極想離開天京,以避開這場動亂,便向秀
清討了這份差使,帶領所部兵馬去江西東北部,堵住北王回京的道路。輔清出京之後,
東王忽又不放心近在肘腋的秦日綱和陳承瑢,日綱正帶兵攻打金壇,此人是員勇將,手
下精兵甚多,可以利用,只須嚇唬一下,他就不敢動了。同時也嚇唬一下陳承瑢,警告
他不要站在天王那邊和自己作對。於是在七月初九日那天早晨他在東王府中又扮演了一
番「天父降凡」的把戲,玄秘奧妙地驚呼道:「秦日綱幫妖,陳承瑢幫妖,放火燒朕城
了矣,未有救矣。……朝內諸臣不得力,未齊敬拜上帝真神。」
    「幫妖」就是通敵,若依天朝軍法,必定殺頭無疑,可是東王只拉弓不放箭,命人
將「天父詔旨」傳遍京城,不但承瑢知道了,燕王府中留守官員,也急急轉稟給金壇前
線,與清將張國梁作戰的燕王,兩人驚惶自不必說。可是秀清白費了心機,兩人驚惶之
餘,自覺不為東王所容,更把自己的命運和天王拴在一起,死心塌地幫助天王對付東王
了。
    東王看看一切佈置就緒,東殿「典東袍」衙署也已在趕繡新天王登基用的圓規紗帽
式雙龍雙鳳金冠,九龍黃緞袍,以及九龍黃馬褂,金靴等等,至於儀仗則可把天王那副
拿了過來,不必另置,他選了七月廿二日這天動手了!
    這天一早,洪秀全起身之後,便覺耳鳴眼跳,心頭怔忡不安,實在是與眾多姬妾輪
番鏖戰,體質日漸虛弱了,他掛念東殿那頭的舉動,猜測這是不祥之兆,與賴後一塊兒
用早膳時,說了他心中的憂慮,賴後頓時急得眼淚汪汪,放下筷子,說道:「快找陳承
瑢進宮來,把密詔遞送出去吧,何必一定要挨到讓老四先動手呢?」
    秀全歎口氣道:「等他先動手,我再下詔就師出有名,殺了楊秀清,後世的人也無
可指摘了。」
    用完早膳不久,陳承瑢忽然倉皇進來奏道:「陛下,東殿來人,說是『天父降凡』,
傳天王速去東王府領旨,不得延誤!陛下,此去凶多吉少,萬一東王心懷不測,逼你讓
位,你就照我說的辦法,拖延到他的生日,但等勤王兵到,必可有救。」秀全知道大禍
臨頭,心中發慌,急忙吩咐道:「承瑢,快,快備下密詔,待我回來用印。」
    天王匆匆備了儀仗趕到東王府內花廳,只見廳中東殿百官跪了一屋子,東王兩眼微
閉,嘴中念念有詞,雙手不時舞動,大概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知道天王到來,便睜開眼
來喝道:
    「朕下凡已經許多時候,你怎麼才來,該打嗎?」
    秀全慌忙下跪道:「小子奉旨急忙趕來,不曾耽延,望天父恕罪。」
    「天父」哼哼哈哈了一陣,轉入了正題道:「秀全,爾與東王都是我的兒子,東王
有天大功勞,何止只稱九千歲?」
    天王暗暗吃驚,只覺渾身冒汗,噩運終於降臨到頭上來了,在「天父」威逼之下,
不能不敷衍道:「東王打江山,亦當是萬歲。」
    「天父」還不罷休,又問道:「東世子豈止是千歲?」
    秀全答道:「東王既是萬歲,世子亦便是萬歲,且世代皆是萬歲。」
    「天父」達到了目的,高興地打了幾個哈欠,說道:
    「朕回天了。」
    天王伏地恭送「天父」歸天,秀清睜眼醒來,假裝茫然不知,慌忙扶起天王,說道:
「是天父又下凡了嗎?說了些什麼?」
    天王呐呐地不願說出口,旁邊侯謙芳湊上來道:「啟稟東王,剛才天父降凡說東王
功大,不應只稱九千歲,天王陛下已經答應加封東王和東世子都是萬歲。」
    秀清假惺惺地說道:「二哥,真是這樣嗎?小弟當得了嗎?」
    「是這樣。」天王無可奈何地說道,」賢弟功高,完全當得了。」

    「哦。」秀清不再謙讓了,說道,「那麼定個加封的日子吧,總得舉行一個隆重的
儀式,是嗎?」
    「是啊。」天王竭力鎮靜下來,說道,「這可是件大事,要讓天朝臣民都知道。所
以要好好籌備一番,不可馬虎,我想這個日期嘛,太近了來不及,也不應太遠,八月廿
五日(公曆9月23日)不是賢弟的生日嗎,就定在那一天,既為賢弟加封,又為賢弟慶壽,
一舉兩得,可好?」
    秀清喜道:「很好,就定在八月廿五日吧。」
    天王走了之後,聚在東王周圍的東殿百官議論紛紛,東殿工部尚書傅學賢道:「天
父下凡,可惜不曾吩咐,天王陛下立刻讓位,那要爽快得多。」
    東王微笑道:「爾等不知,天父自有道理。」
    侯學謙道:「是的,先加封,後讓位,天無二日,國無二君,加封那天,就請天王
讓位,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別人無可指摘。不過把加封大典定在八月廿五日,太遲了。
夜長夢多,恐怕不甚妥當,萬一天王後悔了,差人調兵來京,那就麻煩了。」
    東王沉吟道:「這倒是要防止的,就傳我的命令,自今日起不許天王府中官員出京,
著各城門守門官嚴密盤查,不得疏忽。」
    眾官散去之後,惟獨女簿書傅善祥猶在廳中,蛾眉微蹙,欲言又止,東王執了她的
纖手問道:
    「女學士,等我登基做了萬歲,就封你為王后,你高興嗎?」
    善祥憂思重重,說道:「妾身只覺可慮,未見可喜。」
    「為什麼?」秀清不悅道。
    善祥突然跪下道:「北王、翼王與殿下同時起兵,約為弟兄,如果殿下把天王拉下
來,他們能不仗義為天王舉兵嗎?特別是北王平日受殿下責打最為嚴厲,他不會乘此找
機會報復?外有強敵,內有紛爭,一旦四分五裂,天朝前途就不堪設想了。東殿眾官欲
想攀龍附鳳求自身的富貴,全不為國家為殿下著想,妾身冒死進言,願殿下再思三思!」
    東王大怒道:「北王、翼王都受我驅使,名義上同為王爵,實不過是部將,怎敢與
我為敵,誰若妄想舉兵反抗,立時可以號召他們的部下歸順天朝,他們能成得了大事?
我正欲舉大事,上下歡欣,你卻來掃我的興,難道你是受了天王的指使阻撓我登大位嗎?」
    善祥涕泣道:「殿下是反清的民族英雄,天朝的頂樑柱,妾身因此獻身于殿下,以
助完成反清大業。今殿下不顧強敵未滅,而先熱衷於內爭,後果不堪設想。妾身為愛殿
下而剖心瀝血相勸,想不到不蒙體察,反生猜疑,只能一死以明心跡。」
    說罷站起身來一頭向廳柱撞去,秀清急忙上前阻擋,已經血濺花磚,哀哀地倒在秀
清懷中。秀清連忙用袍袖為她掩住傷口,嘆惜道:善祥,我不過隨便說說,你怎麼當真
了?快來人,去請醫官來!」
    善祥勉強鼓足了最後一絲力氣,慘笑道:
    「不要請醫官了,殿下能聽從我的忠言,就死而瞑目了。」
    善祥死了,秀清含淚為她拭去臉上的血跡,抱住她一步步走向內院,他後悔對善祥
太嚴厲,以致使自己的寵姬慘死。然而他不能採納善祥的忠告,從紫荊山以來他就不甘
居人之下,現在惟我獨尊的局面就要實現,他能捨棄嗎?他在心中默默禱告:「善祥,
你為我而死,待我登基之後,當追封你為王后,請原諒我的過失吧!」
    天王狼狽地回到宮中,不一會兒,兩名差官領了天王勤王密詔從金龍門匆匆出來,
跨上快馬,從容來到儀鳳門。這兩個人身穿素紅袍,頭戴獅頭兜鍪,中間綴著。「北殿
承宣」紅字職銜,大搖大擺出了城門口,直向江邊碼頭馳去。北王在江西督師,常有奏
報書信遞京,北殿人員出入城門,無人懷疑。此人到了碼頭,取出北王緊急征船劄諭,
水師營官不敢怠慢,立即撥出一艘十六槳雙櫓大船,又派了大批縴夫,揚帆拉纖,急將
差官連人帶馬送往皖南東流縣,一人舍舟登岸,另一人仍乘船繼續上駛至武昌附近上岸,
拍馬馳往洪山前線翼王行營宣旨。
    原來這兩名差官都是天王府的禦林侍衛,承瑢在北王出京前向他討了兩份「北殿承
宣」帽銜,縫在「殿前禦林侍衛」上面,輕易地混出了城門。北王於七月廿八日接到天
王密詔,興奮極了,當即將江西全省軍政大權仍交與翼貴丈黃玉昆主持,他帶領早已部
署好的三千名心腹將士,和前來宣旨的禦林侍衛,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自臨江府啟程,日
行四百餘裡,第二天便到了贛東北的饒州府城鄱陽縣,這裡原為清軍所有,是北王來江
西之初攻佔的,後來楊輔清調來江西,就駐兵在饒州府城以東的樂平、浮梁(今景德鎮)
一帶,東王原意是差輔清密切監視北王,堵住他帶兵進京的道路,輔清則不過是出京避
禍,在天朝諸王內爭中袖手旁觀。此時他正在饒州以南的廣信府作戰,韋昌輝順利地從
饒州進入皖南,在東流縣棄去馬匹派人看管,乘了太平軍水師戰船,恰遇江面上括起勁
疾的西南風,兵船晝夜不停的順風順水下駛,於八月初三日午夜抵達天京。北王帶領三
千將士登岸,命禦林侍衛依然以北殿承宣名義前往叫關,其餘人員屏息靜氣,放輕腳步,
帶了兩架雲梯疾速跟上,轉眼來到儀鳳門前。城門早已關上,以前在清軍江南大營逼近
天京城時,城上戒備森嚴,四角崗樓晝夜監視城外動靜,現在打垮了清軍,前線遠在一
百多裡外的丹陽。金壇,崗樓雖然還在,值夜的人卻早已入了夢鄉,只有三四名看守城
門的值夜士兵在城樓上閒聊。侍衛提了燈籠在城下大聲叫喊:「守關弟兄們,開門,快
開門,北王有緊急軍情奏報!」
    守夜士兵們正欲爭著下樓去開城門,卻被一名卒長喝住,探身向城下喊道:「媽的,
半夜裡大呼小叫,快滾開,不到天亮不開城!」
    侍衛也罵道:「小子,你耽誤了軍情,可要你的腦袋。」
    那人真的摸了一下後腦勺子,喊道:「半夜開城須得奏明東王九千歲殿下,你等著!」
    話未停音,已被身後的士兵手起刀落,砍作了兩段,就這一刹那,忽從城牆內藏兵
洞中出來一名旅帥,帶領幾十名士兵,迅速打開了門鎖,搬去撐門的大木梃,格格地打
開了城門,說道:「北王殿下的緊急奏報耽誤不得,快請進來吧。」
    原來東王平時殺人打人太多,將士本人或者親友受過殘害的,都對東王心抱不滿,
陳承瑢事先疏通好了把守儀風門的旅帥,他的堂兄就是被東王殺死的,他估計北王必是
深夜帶兵進京,已經有好幾夜徹夜不眠地等待著,今晚聽到城樓上叫喊,便大開城門迎
接北王將士入城。
    北王一行銜枚疾走,由禦林侍衛提燈在前,此時他已將帽額上的「北殿承宣」職銜
扯去,仍然露出了「殿前禦林侍衛」六個顯赫的字眼。新月如鉤、街坊黝黑,幸虧有禦
林侍衛的燈籠在前引路,而將士們又習慣了夜間行軍,練就了一雙夜行眼,四更敲過來
到了鼓樓邊。北王心急,若到天明,進東王府就困難了,偏偏這時候前邊傳來了有人說
話聲:「這一圈巡完了,天也快亮了,太平無事,回去睡大覺吧。」
    「上邊參護大人說,東王加封萬歲的日子就快到了,吩咐小心點兒,為防有人搗亂。
其實沒事,自從天王進了城,強盜小偷都不見了,還怕什麼?」
    北王急忙揮手命將士停住腳步閃在暗處,先讓禦林侍衛一個人去對付。只見前面燈
籠盞盞,上麵糊著「東殿參護」官銜,七八個東殿士兵由遠而近走了過來,見有人提燈
夜行,便大聲喝道:「什麼人?膽敢夜行犯禁?」
    侍衛不慌不忙道:「天王府禦林侍衛,奉天王旨意,有要事公幹!」
    一名頭目提燈照了一下侍衛帽額和燈籠上的官銜果然是天王府,仍然懷疑不信,喝
問道:「雖是天王府的,可是東王有令,嚴禁天王府官員出城,你從北邊過來,敢莫是
出城通風報信後回城來的,快實說!」
    侍衛笑道:「這會兒天京四門都關得嚴嚴的,我能插翅飛進城來嗎?確是南王妃有
病,天王命我去探望,耽擱時間久了。」
    頭目的官銜是「兩司馬」,管轄二十五名士兵,當下想向東王邀功,便道:「不管
你怎麼說,跟我們去東王府走一趟,見了東王九千歲,自有發落!』
    事急了,北王一揮手,伏在暗處的北殿兵士立即撲上去包圍了東殿巡邏兵,還不曾
醒悟過來,已被一刀一個,嗚呼送命了。北王命將屍首移往小巷,帶領隊伍加快步伐向
南,終於在天光尚未露曉前趕到了東王府前,按照預先部署的計劃,分兵三路,一路三
五百人帶了雲梯順著高聳的圍牆摸向東王府後園,一路兩千人分頭包圍府門東西兩側駐
有一千名東殿侍衛將士的侍從館,北王親自帶領五七百人攻打黃泥巷正門。仍由禦林侍
衛獨自提燈上前叫門,門前燈光燦亮,大門虛掩著,因為東王常常半夜擺駕出門,門官
不敢偷懶睡覺,聽到叫門聲,咕嚕道:「難道是哪裡的緊急邊報來了?」
    打開門來卻認得是禦林侍衛,詫異道:「兄弟,怎麼天不亮就來傳旨了?」
    侍衛道:「老哥哥,不好了,天王得了急病,眼看不行了,要請東王殿下快去天王
府見上一面,遲了就見不到了。」
    門官見情況緊急,說道:「兄弟,你在承宣廳等一會,我即刻進內稟報。」
    門官返身入內,北王一揮手,北殿士兵一湧而入,將門官一刀捅死,門內雖有侍衛
數十人在值夜班,可是天快亮時睡意最濃,一個個低下頭迷迷糊糊地打著瞌睡,聽見有
人敲門,睜開眼見沒事,又睡過去了,及至北殿將士進門,匆忙拔刀還手,究竟寡不敵
眾,一會兒就都被殺死了。
    北王吩咐禦林侍衛趕快去天王府報信,他帶領兩百人直闖內院去擒楊秀清,其餘北
殿士兵早已撲向門內左首的參護廳,住在裡面的二三百名東殿將士驚醒過來,倉皇摸取
兵器抵抗,怎來得及,大多束手被殺,少數徒手格鬥或是僥倖摸到了刀,赤膊挺身廝殺,
也遭北殿士兵包圍,一個個被殺害了,只有一個逃往中門報警。東王府隔絕內院與外衙
的中門兩旁有兩大間參護室,日夜有一名將官帶領一百名士兵分班守護,外間格鬥呐喊
聲傳了進來,將軍急忙喚醒了所有士兵執刀戒備,忽見前廳一名侍衛赤了膊渾身是血奔
了進來報信,說是北王帶兵打進來了。將軍大驚,立時分撥二十名侍衛與報信者一同進
中門去向東王稟報,請殿下速從後門出王府暫避,或是登上望樓擊鼓召喚王府宅旁的一
千名侍衛親兵前來援救。將軍命其餘八十名士兵擺開陣勢守住中門,雖說並不能敵得過
北殿的大隊人馬,但是可以捨命救主,儘量拖延時間,使東王能及時逃脫。俄頃之間,
北王已經殺氣騰騰地帶兵沖了進來。將軍拼卻一死,揮刀大叫道:「北王,你為什麼深
夜帶兵闖入東王府,可知道東王府內外有幾千人守衛,可不是好惹的,識時務的,快快
退出!」
    北王取出密詔,說道:「我奉天王密詔,因東王陰謀篡位,逼封萬歲,今夜只捉拿
東王一人,其餘將士一概無罪赦免,今北殿、翼殿大軍數萬已經兵臨天京城下,東殿將
士都是天王的臣民,切不可為東王賣命,自取滅亡。你們快快放下武器,回進參護室,
本軍師決不加害。」
    將軍遲疑道:「我不信有天王密詔。」
    「你過來看吧,保證不傷害你的性命。」
    將軍親自過來看了,低下頭沉思了一會,說道:「北王,我可以讓你進去,但是你
要保證不傷害東王一根毫毛,東王的事,只能由天王決定,等我們看到東王平安無事才
能放下兵器。」
    北王骨溜溜轉了一下眼珠,說道:「好,我答應你的要求,保證東王無事,你們可
以帶了兵器回到參護室,切切不要出來,以免和北殿弟兄衝突。」
    將軍下令部下回屋,這時北殿後續部隊殺盡了外間參護廳的東殿將士,陸續趕了進
來,北王留下兩百人看管兩側參護室,暗暗吩咐如此如此。他帶兵闖入中門,尋覓東王
寢處。
    楊秀清此時正在後園留香閣中擁了愛姬如意熟睡,報警的侍衛不知東王宿在何處,
只得在園中大聲呼叫:「九千歲殿下,不好了,北王帶兵打進來了!」
    留香閣中值夜侍女聞聲急忙喚醒了東王,秀清側耳細聽,果然是有人在叫喊,疑惑
道:「北王尚在九江,前日還有稟帖來,怎麼就會打進府中來了?」
    他慌忙推開如意,匆匆穿衣起床,命將叫喊的侍衛帶了過來,見其中一人渾身是血,
這才相信了,跺足罵道:「這個可惡的韋正,膽敢與我為敵,捉到了,非五馬分屍不可。」
    時間緊迫,不容多想,且先出府暫避,再調集部下精兵來活捉韋昌輝,他帶了這批
侍衛便向園中一角的後門走去,不料走不多遠,忽見有人從高峻的後牆上懸繩攀援下來,
侍衛叫道:「不好,北殿的人翻牆過來了,殿下快上望樓吧。」
    秀清這時才著了慌,他明白擊鼓召兵已經遠不濟急,可是又無別路可走,只得由侍
衛保護著奔往園中另一角的望樓,樓高五丈,分三層,每層有五名士兵看守,日夜瞭望,
有警則擊鼓,無事則敲更,當清軍逼近城郊時,望樓起了很大作用,現在人員未撤,卻
僅僅是個更樓了。東王奔至望樓,侍衛喊道:「望樓上眾小聽著,東王親臨望樓巡察,
快下來迎駕!」
    望樓上士兵慌忙下樓跪迎,侍衛扶東王登上三樓,立即擊起石兵鼓,「咚咚咚,咚
咚咚!」急驟的鼓聲在夜空中嗡嗡回蕩。若在平時,一眨眼便有府內侍衛奔來應召,再
過一會兒,宅外的千名侍衛也會全副武裝趕來聽令,可是今晚府內傳衛早被殺絕或是禁
閉在參護室中,府門外侍從館的侍衛也正與北殿士兵展開生死搏鬥,因為佐天侯陳承瑢
此時從天王府趕來,宣達了天王的旨意,瓦解了東殿的軍心,聽從天王召喚,放下兵器,
當他們繳出兵器之後,立時被北殿兵之圍殺乾淨,或者遺屍街頭,或者拋屍秦淮河中,
順水流入長江。
    東王在望樓上不見援兵,卻見火把通明,一彪人馬簇擁著金盔戎服的北王得意洋洋
地來到望樓下,仰首向上喊道:「四哥,小弟給你請安來了,二哥有事和你商議,快下
樓來吧!」
    秀清怒駡道:「韋正,爾興師動眾,闖入我府中,是想造反嗎?
    昌輝嘿嘿笑道:「不敢,不敢,是奉了天王詔書來收四哥的兵權。」說罷,取出密
詔揚了一揚,又藏入懷中,喊道,「四哥,識時務者為俊傑,你的威風也享盡了。今日
窮途末路,東殿侍衛都被消滅了,你下樓來束手就擒,去天王府向二哥請罪,也向我北
王跪下請罪,尚可饒你不死。不然,嘿嘿,今天就是你的末日了!」
    秀清大怒,罵道:「原來二哥和你串通一氣了,好陰險,好狡猾!我東王明察秋毫,
卻倒栽在你們手中!天朝內外全靠我在支撐,你們若是殺了我,也就是毀了天朝,你們
就不想一想嗎?」
    昌輝益發得意地大笑道:「楊秀清,你不聽眾言,胡亂興師北伐,斷送大批英勇將
士,大大削弱了我軍的力量,不然長江以南各省早就在我軍手中了,還用得著與妖軍無
休無止地廝殺!你又以下犯上,欺辱天王,竟敢逼封萬歲,謀朝篡位,罪大惡極。你專
制朝政,殘害群臣,被你無辜殺死的忠勇將士不計其數,神人共憤,將士離心。你的罪
惡數也數不清,還想貪天之功,實在厚顏無恥。你若死了,正是天朝的大幸,連狗都不
吃你的肉!楊秀清,毋庸多言,若不下樓受擒,本軍師就要下令放火燒樓了,難道你臨
死時還要連累眾多將士跟你一塊兒送命嗎?」
    秀清依然倔強地大罵道:「韋正,你放火吧,休想哄我下樓,我死了,自有我的部
下為我報仇,你決不得好死!」
    昌輝大怒,喊道:「放火,燒死這個罪該萬死的惡賊!」
    幾十支火把聚燃在一起,頓時把望樓燒著了,楊秀清雙目如炬,昂然不屈地仰天大
呼道:
    「天父天兄為我作證,我東王對反清大業有功無罪,叛徒韋正,你燒,燒死我吧,
將來歷史自有定論!」
    侍衛們不忍心東王被害,猶然希望天王能寬恕他,何況他們也不願一同葬身火海,
於是幾個人上去冷不防把東王抬了起來,不管他怎麼叫著罵著掙扎著,一步步抬下樓來。
望樓上所有人員都下來了,東王剛被放下地來,翼殿士兵立刻上去將他兩手反綁,昌輝
獰笑道:「楊秀清,你欠天王、欠我的債太多了,今天一總請你歸還吧!」
    於是下巴微抬,一名北殿士兵跨上一步,從秀清背後猛揮一刀,東王的頭顱頓時被
砍了下來,骨碌碌滾到北王足旁,猶然怒氣未泄,怒目圓睜,剛發畢張,朝著昌輝大喝
道:「今天我死,明日你死!」
    昌輝毛骨悚然,慌忙掩面回身,怒喊道:「把奸賊的頭顱懸掛到天王府前示眾!」
    東殿侍衛跪在東王頭前哀哀大哭,懺悔不該把東王抬下樓來。北王手一揮,北殿士
兵一湧而上,把這二十幾個人也一齊殺死。又遵北王吩咐,四散開來搜查府中每一座房
屋,不分男女老幼,無論文武官佐,姬妾侍女,見一個殺一個,東王妻兒和五十四名小
妾,還有無數被姦淫而懷了孕的婦女都殺得一個不留。至於中門參護室中那八十名東殿
侍衛也在一番搏鬥之後,統統被殺死了,霎時血濺王府,橫屍遍地。只有東殿尚書傅學
賢等少數幾名官員初時隱藏起來,待北殿士兵奔向後園,急速逃出了東王府,振臂一呼,
聚集了城中數千東殿將士在街上築壘與北王對敵,欲為東王報仇!
    然而東王楊秀清畢竟已經死了。這位在洪秀全和馮雲山創辦拜上帝會過程中作過相
當貢獻,以後又率師打出廣西潯州山區,奪取了清朝半壁江山的東王九千歲,終於被他
自己的私欲和野心斷送了!
    此時曙光初露,已是八月初四日的淩晨了,這一夜在天京城中所發生的駭人巨變,
便是震驚中外的「天京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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