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悲歌——石達開
第三十二章 談笑風月,國藩揮師東下
十一月十五日月夜,九江城外的這段長江——潯陽江上,不聞琵琶幽咽之聲,亦無
商旅寂寂夜語,惟有清軍無數龐大的快蟹、長龍兵船和輕巧矯捷的舢板船,殺氣騰騰地
碇泊在江岸,直至湖口西側的梅家洲,和北航道八裡江一帶,太平軍的兵船相形見絀,
退守鄱陽湖口及其以東江岸,潯陽江上盡是清軍水師的天下……
一艘高大華麗,船舷加闊的帥船,停泊在九江城西,兵部侍郎銜湘軍統帥曾國藩和
主管營務處的幕僚、候選同知李元度正在艙中飲酒敘談,心情十分閒適。天冷,門上裝
了厚厚的棉門簾,艙中放了炭盆,元度掀起舷窗,略略窺望了一下艙外的月色,便又放
了下來,嘖嘖贊道:
「今夜好月華!少時讀白香山的《琵琶行》,每每神往於九江城外的潯陽江,恨不
能也到此一遊,尋覓詩中幽美感人的意境。現在身臨潯陽江上,卻是一片戰時景象,且
又寒氣逼人,連賞月的雅興也沒有了。」
國藩撫摸了一下濃濃的絡腮鬍子,笑道:
「白詩翁寫《琵琶行》,抒發商人婦的悲思,其實是寫他自己貶官九江的牢騷。大
凡失意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種淒涼失落的蒼茫感,此時此地的我們是萬萬體味不出來的。」
元度灌下一小杯茅臺酒,哈哈大笑道:「滌公此時是當今世上最得意的人了,半壁
山和田家鎮接仗時,你著實緊張了一陣子。得了田家鎮,才輕鬆了。從田家鎮放船到九
江來,你一路上吟詩談笑,好灑脫,好得意!那年你中了進士回家鄉來,也不過說:
『僥倖,僥倖!』何曾有今天這樣的興頭。」
國藩喝了一匙魚湯,抹去鬍子上的湯汁,嘿嘿笑道:「中進士不過是個人入仕的初
步,田家鎮一戰則事關國家大局,發匪一敗塗地,水師被我大量殲滅,陸軍縱然是強悍
的秦日綱和四眼狗(陳玉成因眼下有疤,被清朝官方稱為『四眼狗』)也都潰不成軍,
九江以下不會再有大的戰鬥了。猶如秋風掃落葉,九江、安慶都可唾手而得。如果沒有
意外,年內可以打到南京,這場叛亂就可完全平定。怎不教人『漫捲詩書喜欲狂』!」
元度斟了酒,舉杯道:「滌公,來,幹一杯,祝您攻下南京,封侯拜相,為天下讀
書人揚眉吐氣!」
國藩又快活地嘿嘿笑道:「次青又要胡說了。為人臣的急君父所急,義不容辭,天
下太平之後,便當回鄉守完先太夫人的喪禮,什麼加官晉爵,我是想也不去想的。」
元度笑了一笑,轉過話題道:「逆匪石達開昨天帶了一批長毛到了湖口,又派兵進
駐梅家洲,卻沒有增兵九江,您看他是什麼用意?」
國藩道:「石達開聰明也不聰明,他以為九江能守得住,不必增援,太大意了。秦
日綱手下精兵強將甚多,都守不住一個黃梅縣,那個無名小卒林啟容,怎能敵得住我湘
軍塔齊布、羅澤南、胡林翼三路雄師,這是他的不聰明處。那梅家洲扼守鄱陽湖口,是
個戰略要地,誰佔有了,誰有利,本來我是想等陸師來了,先抽一支人馬把梅家洲佔領
下來。現在被石達開搶先了一步,這是他的聰明處。不過也沒關係,拿下九江之後,水
陸兩路夾攻梅家洲,是不費多大力氣的。」
三天之後,湖南提督塔齊布,率領所部六千綠營兵,從上游黃梅縣渡江至九江城西,
奉國藩之命移駐九江城南。又過了兩天,湖北按察使胡林翼,亦帶領兩千黔勇,從田家
鎮趕到九江來,駐兵九江西門。尚余浙江寧紹道台羅澤南的湘勇五千人。待所守黃梅陣
地交付與湖北總督楊霈的兵馬把守後,將於十一月廿一日從黃梅渡江,至九江城東五裡
外的白水港,對九江城形成三面包圍之勢。估計澤南午前可到,國藩命元度分別通知三
員主將,於是日中午在座船上舉行進攻九江的軍事會議,並在舟中午宴。
近午時分,胡林翼先到,他是湖南益陽人,號潤芝,僅小國藩一歲,矮矮小小,長
了一副大頭沖額的壽星頭,翰林出身。本在貴州做道台,帶領黔勇出省助討太平軍,因
為才識超人,為國藩所敬重。會見時如老友相處,無話不談,凡是軍務大計,往往同他
磋商之後才定,認為他有獨當一面的才幹,此時已是三品臬司,湖口之戰以後不久,又
升了湖北巡撫,以湖北兵力物力支援國藩與太平軍作戰,成為可以與曾、左(宗棠)、
李(鴻章)三位「中興名臣」並論的晚清名臣。
曾、胡與李元度剛剛交談了一會,塔齊布也來了。他是武一品提督,穿戴的是紅頂
花翎石青地麒麟補褂,金光閃閃,十分威武。論官品,他比國藩還高,但他是部將,又
是國藩一手提拔的,所以恭恭敬敬向國藩打了一躬,國藩也謙虛地還了禮。剛坐下,忽
聽得東邊岸上炮聲槍聲呐喊聲響成一片。國藩座船在城西江面,羅澤南渡江登岸處卻在
城東五裡,眾人出艙探望,卻瞧不清楚。林翼道:「必是羅山先生渡江,被發匪伏擊交
火,半渡而戰,立腳未穩,恐怕要吃虧了。」
塔齊佈道:「待我上岸發兵援救。」
國藩擺手道:「不用。區區埋伏,羅山足可應付,等些時候,必然可到。」
過了一會,槍炮聲漸稀,終於平靜下來,又過了好一會,才見羅澤南用綁帶裹了右
臂,駕了小船來到,眾人驚問道:「羅山先生受傷了嗎?」雖然羅澤南已是四品道台了,
老朋友仍歡喜按他在鄉間教書時的習慣稱呼他,以表示親熱。羅澤南苦笑道:「長毛埋
伏在白水港西岸,被我軍打退了。可惜傷了一些弟兄,我這條胳膊也被彈片擦傷,幸虧
未傷到骨頭。保住這只手,將來,我還想趕考哩。眼下雖然得了官,究不如科舉清高。」
元度嘲弄道:
「羅山先生今年該是將近半百的老人了吧。」
「哪裡、哪裡,我才四十六哩。」
「算了吧,羅山先生。」元度又嘲笑道,「先生將來百年之後,請滌公寫一篇墓誌
銘:『羅山先生者,湘陰諸生也。』不也很清高嗎?」
國藩笑斥道:「羅山先生德高望重,別拿他開心。時間不早,還是開始議事吧。」
國藩書生本色,雖然身為三軍統帥,並沒有別的將帥那麼威嚴獨斷,以致部下不敢
仰視的架勢,他完全以商量口吻,在眾人的議論中逐漸融匯成一個統一的意見,即是作
戰命令。他先說了開場白:「自從衡州出兵,無論湘潭、靖港之戰,岳州、武昌之戰,
半壁山、田家鎮之戰,每次戰前會議都覺小心翼翼,考慮各種不同的作戰方案,衡量其
利害得失,有時爭論得面紅耳赤,而猶對戰爭的結果並無十分把握。所以會議之後,開
戰之前那段時間,往往心情沉重,懸懸惴惴,惟恐哪一點考慮不周,以致全盤皆失。惟
有今天的會議,我卻覺得心中很輕快,從來沒有這樣的踏實感。嘿嘿,也許我也犯了勝
則驕的兵家大忌了吧?」
塔齊佈道:「不,滌公用兵向來慎而又慎,如今逆匪已如秋後之蟬,掙扎不了幾天
了。破九江已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之勢,實在無需多加討論。只要區分一下各軍防地,
攻城方向,決定協同攻擊的時間就可以了。」
羅澤南也道:
「逆匪秦日綱、羅大綱那麼兇悍,都被我們打得一敗塗地,九江之戰實在無需費神,
但等滌公區分就是了。」
胡林翼卻沉吟著道:「今天九江發匪出城伏擊,似有不甘束手待斃之勢,也許不是
個好兆頭,他們不會據城頑抗嗎?」
「嗨,胡臬台!」塔齊佈道,「你從田家鎮來,卻不知我們在黃梅交仗的光景,秦
日綱那夥人都不是肯輕易認輸的。初時也著實抵抗了一陣,被官軍的炮火和勇敢嚇慌了,
還不是拔腿就逃!九江城區區埋伏,算得了什麼。」
國藩笑道:「看來九江城比田家鎮好打多了,不用我多嘵舌。攻城的步驟準備分作
兩步,第一步是試探性的,由塔軍門抽出兩千人馬與胡臬台聯合進攻九江西門,如能一
鼓作氣攻下最好。不然,則第二步分兵四門同時進攻,必可一舉破城。」
塔齊布大笑道:「滌公也太看重九江城中幾個毛賊了,何用第二步!我與胡公一鼓
便可下城。」
林翼沉靜地微微一笑,細聲道:「那樣當然最好。」
元度提醒著:「滌公,莫忘了四門圍攻,北門還沒有官兵哩。」
「怎麼沒有,命駐守小池口的湖北副將王國才,帶領一千人來北門攻城就是了。」
「還有,第一步的攻城時間,定在什麼時候?」林翼問題。
「給你們四天時間準備攻城器具,就定在十一月廿六日淩晨開始攻城吧!」
隔日,國藩命元度上岸,去胡、塔兩軍檢查攻城準備情況。元度在塔齊布營中吃得
酩酊大醉,由兩名跟班攙扶了,踉踉蹌蹌地下了船來。國藩聞到一股刺鼻的酒味,皺眉
道:
「次青,你又醉了。他們準備得怎樣了?」
「很好,很好!」元度大著舌頭,含含糊糊地說道,「都……
都準備好了,十……十架雲梯,五……五百名敢死隊!」
國藩知道元度喜開玩笑,大聲道:
「次青,你醒醒,這可鬧不得玩兒!果真準備妥當了?」
「當……當然,炮……炮聲一響,就拿……拿下九江城,你你……你等著吧。」
元度歪歪斜斜地被攙進了他的臥艙,才倒在床上就呼呼睡熟了。國藩吩咐跟班替元
度脫去袍服靴帽,蓋上被子,親手為他掖緊了,才回到前艙。秉著燭燈在軍事掛圖前站
了一會,檢查明日攻城的軍事部署,覺得無懈可擊,才安心地伏案寫下當天的日記,然
後回到臥艙入寢。
軍旅生活使國藩非常警醒。天朦朦亮,聽到後艙有人走動,便推被而起,一聲咳嗽,
自有兩名親兵進艙為他穿衣著靴,匆匆盥洗完畢,隔艙元度也聞聲起身過來了,國藩道:
「昨晚塔軍門也醉了吧。」
「沒,他是洪量,比我能飲,就是舌頭大了些。」
「胡鬧,臨戰怎可痛飲?你不勸阻,連你自己也大醉而歸,多不好!論軍紀是該受
罰的。」
元度嘻嘻笑道:「我也曾勸塔軍門不要飲酒,他說取九江算得什麼大事,閉了眼也
能拿下來。那酒也實在好,酒香入鼻,我可拿不定主意了。本說只小飲兩盅,紅了臉不
好見滌公。誰知塔軍門用激將法與我比酒量。嘿嘿,中了他的激將計,大敗而歸。等到
拿下了九江,再去和他比試比試!」
猛聽得一聲炮響,元度叫道:
「聽,打起來了,必是長毛開炮還擊了!」
炮聲隆隆,接連不斷地轟轟轟轟,幾響、幾十響同發,震天撼地,簡直沒有間歇的
時候,國藩側耳聽了一會,皺眉道:「這炮,好似是幾十門同發,這樣密集的炮火,攻
城犧牲必重,快差人去看看!」
一名傳令兵上岸拍馬向城西馳去,國藩命人端了兩把椅子,與元度坐到船頭上,觀
看究竟。耳聞炮聲不停,又響起了一陣陣士兵的呐喊聲,卻分不清是哪一方的。國藩眯
細了三角眼,緊緊地盯住岸上,想能捕捉一些戰爭進展的跡象,可是什麼也看不到。
「恐怕攻城不很順手吧?」國藩開始有些擔心了。
「不要緊,他開他的炮,我攻我的城,攻城還能沒有犧牲?」
炮聲不停地轟轟響著,天光大亮,廚夫端了飯盤把早飯開到前艙,兩碗稀飯,一碟
麻辣乳腐,一碟油炸花生米。元度道:「滌公,用早飯吧。」
國藩起身進艙,一語不發地低頭吃著稀飯,忽聽炮聲停了,國藩猛抬頭,手一震,
筷上夾著的一顆花生米滴溜溜滾落到了艙板上,愕然問道:「是攻進城了嗎?」
「大概是吧,是說破城不難。」
兩人匆匆扒完粥,抹把臉,又回到船頭座位上,等待戰場消息。片刻之後,傳令兵
拍馬奔馳回岸,元度不等他下船,就大著嗓門問道:
「破城了嗎?」
「沒有。」傳令兵邊喊邊奔下船來報告,「稟大帥,長毛炮火厲害,城垛上守兵抵
死頑抗,攻城的弟兄十道並進,雖然前仆後繼,仍然破不了城,沖上城樓的也被他們殺
了扔下城來。交火一個時辰,死傷了一百多人,塔軍門和胡臬台只得下令暫停進攻,准
備重新補充了人員,先用炮火轟城,掃清城頭,然後架梯再攻。塔軍門囑標下稟報大帥,
今天非拿下九江不停手!」
國藩點點頭,「唔」了一聲,說道,「下去吧,我知道了。」
這天清軍一共攻城三次,都被太平軍打退了。元度頗為掃興,國藩卻沉得住氣,反
而譬解道:
「今天攻城之戰本是試探性質,並未出全隊作戰。今晚召集諸將,部署四面攻城,
長毛兵力分散,火力就不會像今天這樣集中,必可一鼓而下。」
誰知那守城的林啟容並非等閒之輩,料定清兵今天攻城失敗,必定發動四面總攻,
於是連夜在城外挖了護城壕溝,寬深各三丈多,人掉下去,不死亦傷,溝外又遍植木柵、
鐵蒺藜。十二月初一日,清軍四門總攻,精銳齊上,卻較上回更為狼狽,掉進壕溝被踩
踏蹂踐的,被槍炮和擂木巨石擊中的,被鐵蒺藜刺壞的,死傷累累。國藩坐在船頭上,
聽取各軍一撥撥差官的戰況報告。
「稟大帥,塔軍門進攻西城,尚未得手,參將童添雲中炮陣亡,死傷將士約兩百人。」
「稟大帥,湘勇進攻東城,被長毛槍炮滾木齊下,搶登不成,已死傷將士一百多人。」
「稟大帥,胡臬台進攻南城,將士登城受阻,已死傷八九十人。」
一批批的戰報,全是不吉不利的壞消息。李元度在旁只是搖頭咋舌,國藩合上眼,
默默地聽著,一言不發。傍晚各軍收兵,九江城依然在太平軍手中,將士們死傷合計竟
達七八百人,都是各軍的精華。
夜間,水陸將領軍事會議在國藩座艙中進行,除了陸師眾將外,又到了水軍統領李
孟群和彭玉麟,孟群是官僚出身,此時保舉到四品道台,玉麟是湘軍嫡系,科舉無成,
以布衣從戎,稱為「文生」,統帶水營屢立戰功,此時剛保舉到正五品同知。還有一位
水軍統領楊載福(後來改名楊嶽斌)是行伍出身,此時已保舉到副將,正在武穴養病。
燭影搖晃,氣氛沉悶,統兵官們一個個神情沮喪,無人說笑,只是靜靜地聽著主帥
曾侍郎的講話,與首次會議的輕鬆樂觀情緒迥然不同。
「我們的兵力完全能將九江城拿下來,可是為了一座孤城,不值得花費太大的代價。」
國藩不怒亦不憂,也不責怪,只是淡淡地說道,「這次我們攻城較為匆忙,攻具尚未齊
備,不如將九江暫時擱一擱,留兩支兵馬駐紮九江城下,騰出一部份兵力移師東進去攻
打無城可守的梅家洲,等到梅家洲和湖口縣城都拿下了,再回過頭來收拾九江城也不遲,
這是『越寨進攻』戰術,也可稱為『舍堅攻瑕』這樣的改變打法,想和諸君共同商酌。」
眾人邊聽邊點頭,胡林翼道:「滌公所見甚是。早幾天攻下九江固然好,一來使沿
江大城盡歸我有,不使留下孤城牽制我兵力,阻礙我航路;二則打通江西省城南昌至長
江的通路,使我軍糧餉軍械彈藥的接濟可以就近仰給於江西,但傷亡太重卻不值得。不
如暫時把九江放一放,只要把梅家洲和對岸的湖口縣拿下來,依然可以順江而下直搗金
陵,至於打通南昌餉路……。」
林翼話未說完,水師統領彭玉麒插話道:「打南昌餉路,交給我們水師吧,現在長
毛在鄱陽湖停泊了一座大木筏,筏上築城安炮,封住了進湖的航道。只要滌公一聲令下,
水師就全力打通鄱陽湖經贛江直達南昌的航路,以後江西糧餉接濟就暢通無阻了。」
李孟群是玉麟的上司,不願他搶在前面邀功求戰,冷冷地說道:「打通南昌餉路固
然好,可是梅家洲和湖口縣城像一雙手卡住鄱陽湖的脖子,不把梅家洲和湖口縣城奪過
來,還談不上打通餉路。」
玉麟輕蔑地瞅一眼這個暮氣沉沉的官僚,他不是湘軍出身,當初曾國藩在衡陽創辦
水師,商調廣東、廣西水師官兵,廣西巡撫委派知府李孟群招募水勇一千名來湖南助戰,
不想創辦湘軍水師的元勳一個個戰死了,他的官位高,才輪到他執掌水師將印,保舉做
了道台。其實他不懂兵事,全靠楊載福和彭玉麟在指揮作戰。玉麟緊接著道:「李觀察
說的是,不拿下梅家洲和湖口縣城,難以打通餉路。水師弟兄見陸師開戰了,一個個磨
拳擦掌,躍躍欲戰,讓我們水師打進鄱陽湖,一邊側擊梅家洲之背,一邊攻向南昌,兩
個任務,一塊兒完成。」
李孟群又是冷冷一笑,彭玉麟分管舢板小船,大船本由楊載福管,載福不在,由他
自己指揮,他已打定主意,決不冒險命大船跟著進湖,看你彭玉麟的舢板船怎能又攻梅
家洲,又打通南昌的航道。元度平素知道楊、彭與李不睦,也曾向國藩進言,將這位不
懂水戰的道台調走,國藩礙于廣西巡撫的面子,不便一下子就擺脫,這時覺得他們二人
又在抬扛子,便不讓他們再說下去,詢問道:「陸師諸將還有什麼主張?」
澤南道:「滌公移師梅家洲的意思很好,澤南願去。」
林翼也道:「林翼奉滌公檄調經田家鎮來九江,沒有經過什麼惡戰,梅家洲那邊讓
我去出把力吧。」塔齊布嚷道:「你們都走了,豈不是留下我這一軍在九江城下曬太陽?」
國藩笑道:「莫爭,莫爭,留在九江的兵馬不是沒事幹,那林啟容定會派兵出誠來
時時擾亂,大仗沒有,小仗不會少,若是不在九江留兵,林啟容豈不可以出兵援助梅家
洲,兩下裡前後夾攻,官軍要占梅家洲就費力了。塔軍門,你和王協台(王國才)就留
在九江吧,梅家洲方向,由潤芝和羅山兩軍擔當陸路進攻。同時水師進兵鄱陽湖,攻擊
梅家洲的側翼,兩路夾擊,必可輕取梅家洲。在這同時,水師可抽出一部份兵船追剿湖
內匪船,直上南昌,打通餉道,士兵無餉無糧,軍心必亂,此事至關重要,務必辦到。
今天軍事部署到此為止,至於奪取湖口縣城,回師九江,下次再議。」
元度道:「還要訂一個水陸協同進攻梅家洲的時間。陸師何時可以開始攻擊?」
林翼與澤南商量了一下,說道:「陸師可於四天之內完全進入盔山陣地,隨即發動
攻擊。」
元度道:「第五天是十二月初六日,水師來得及嗎?」
玉麟瞥一眼遲疑未答的李孟群,說道:「發匪石達開來到湖口以後,每天晚上派小
船縱火騷擾我軍兵船,打了就跑,惹得將士夜不安寧,早已準備報復,隨時可以衝擊鄱
陽湖口!」
「滌公,那末就定於十二月初六日水陸同時進攻梅家洲和湖口吧?」元度道。
「很好!就照剛才議定的事辦。」國藩撫摸著絡腮鬍子,又沉思著問道,「還有什
麼想不到的事嗎?」
都說:「沒有了,想到了再請示吧。」
這邊清軍胡、羅兩部六千余人開始向梅家洲以南八裡的盔山陣地移動。那邊羅大綱
和石祥禎也早已作了充分準備,他們晝夜趕工,築了兩座土城,四周密密地排了三層炮
眼,營外又掘了幾道壕溝,溝內安了地雷,上面砍樹伐木虛虛地架搭在壕溝上,木上釘
滿了鐵蒺藜,溝外十餘丈的地帶栽滿了尖尖的木樁和木竹簽,較之田家鎮防禦更為嚴密,
一切安排就緒,靜等清軍來攻。
翼王石達開坐鎮湖口行營,每天收到探事從九江前線偵察得來的戰報,滿意地看到
一切都按照他的作戰計劃在進行。九江之戰告一段落,清軍移師東向,達開命大綱與祥
禎加強戒備,同時由下石鐘山上的瞭望哨監視清軍水師行動,如發現進攻跡象,隨時稟
報。
十二月初六日,隨著梅家洲方向的隆隆炮聲,清軍長龍大船也駛近了鄱陽湖口,將
炮筒對準了太平軍大木筏,太平軍筏上和兩岸的大炮同時向清軍兵船猛轟。翼王由胡以
晃、黃玉昆等隨從,來到下石鐘山的江天一覽亭中觀看炮戰,交戰了一個時辰,清兵頻
頻傷亡,難撼太平軍水上城堡的分毫,清軍兵船退下去了。翼王也下了山,大笑著向以
晃等人道:「張網等魚,它卻進不了網!」
以晃笑道:「這卻難,它擊不壞我們的大筏,總不成自己把它拖走吧?」
玉昆等都大笑了,這真是一場奇怪的戰爭!
梅家洲方向炮聲漸漸稀少下來,羅大綱差人前來稟報:
「妖軍第一次進攻已被打退,斃傷敵人兩百多人。
過午之後,忽報清軍快蟹巨船出現在湖口,開炮轟擊大筏,翼王懶得去看,在行營
中瀟灑地哼著詩詞聽炮聲,過了一會,瞭望哨士兵來報:「大筏被炮火擊中火藥箱,筏
上起了大火!」
「弟兄們燒傷了沒有?」
「右半邊筏上的木城燒著了,弟兄們游水上岸來了,左半邊木城上的弟兄還在狠狠
地開炮。」
「上去看看!」
達開帶了隨從登上江天一覽亭,但見湖上濃煙滾滾,火焰飛騰,大筏左半邊木城也
燒著了,在它傾倒以前,望樓上和木城中的太平軍士兵壯烈地堅持到發出最後一炮,然
後縱身躍入湖中,還有兩名弟兄則悲痛大筏被毀,不願逃生,大呼著:「翼王殿下,太
平軍弟兄們,向妖軍討還血債!」然後悲壯地躍入火中自焚了。達開熱淚奪眶,劍眉怒
揚,猛揮手,向傳令官道:「快去炮兵陣地,命令國宗石鎮吉,各炮集中目標齊轟妖軍
西首第一艘快蟹,傷其十艦,不如毀其一艦!」
頃刻間,上下石鐘山上五十門江岸大炮對準那艘快蟹兵船猛轟,船上清軍管帶慌了
手腳,趕緊掉頭逃避,卻已遲了,一炮炮接連中了幾炮。一炮開花,就是一二百顆葡萄
大的鐵彈,殺傷力極大,可惜攻堅的威力卻小,破不了城,本來也炸不沉船,偏是太平
軍彈如雨下,船上無處不中炮,恰恰一發擊中了火藥庫,轟然引發了漫天大火,霎時間
滿船煙火,船上官兵無處可逃,紛紛跳江逃生,燒得焦頭爛額的都葬身在火海之中,浮
屍遍江。坐鎮在稍遠處旗艦上的李孟群見勢不妙,急忙下令退兵,太平軍的炮火已對準
了西首第二艘快蟹船,不一會,也炸死炸傷了不少清兵。其餘幾艘一邊還擊,一邊退出
了交火線。由李孟群率領,依然回駐到梅家洲外的江面上,猶然驚魂不定。這時梅家洲
清軍陸師的進攻也失敗了,第二天太平軍分三路出擊,一路從江邊繞出盔山背後,進攻
清軍左翼胡林翼部。一路埋伏于東邊柳林之中,另一路石祥禎所部由鄱陽湖邊的大姑塘
北上攻擊盔山清軍右翼羅澤南部的後背。三路進兵,炮聲、廝殺呐喊聲更比昨日激烈,
清軍陣地岌岌可危。胡、羅兩軍卻也頑強,拼死鏖戰終日,才打退了太平軍的進攻。李
孟群更加觀望不前了,生怕水師進湖登岸,沒有陸師呼應,必被殲無疑。
太平軍的大筏被焚沉沒之後,石鎮吉指揮部下連夜將老朽民船裝上砂石,鑿沉了攔
堵住鄱陽湖口大半個航道。只在梅家洲一側,留下僅可容納兩艘舢板並行的狹窄孔道,
虛虛地攔下兩道篾纜,誘使清軍水師舢板來入圈套,但不知清軍中計也否?
學達書庫www.xuoda.com
下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