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悲歌——石達開                  

                     第二十章 千里東征,石達開揚威華夏

    清朝咸豐三年,亦是太平天國癸好(即癸醜)三年,公元一八五三年正月初二日,
數九寒天,朔風凜冽,太平天國水陸大軍十萬,攜帶家屬亦有數萬人,號稱五十萬,自
武昌陸續出發東征。戰船五六千艘,每船配有管長一名,聖兵六名,牌尾三名,總計水
兵十名。旌旗飄飄,鑼鼓鏘鏘,震盪得山谷轟鳴,江水沸揚,舳艫相接,漫天蔽江,猶
如神龍見首不見尾,何等威武,何等雄壯!
    水師中間一艘高大的樓船上,飄揚著前軍主帥「真天命太平天國左軍主將翼王石」
黃綢大旗,樓面甲板上放了兩張高背大椅,江上狂風呼嘯,寒氣逼人,椅上披了虎皮褥
子,王府侍衛數人佩刀環衛,中間坐著裘袍風帽一身通黃的翼王石達開和身披織金緞百
子圖「一扣鐘」灰鼠皮斗篷的王妃春娥,她的身後站了兩名侍女伺候。春娥在武昌攻城
戰時養下了第二個孩子,因為太平軍連戰連捷,取名「勝科」,已經滿月了。王室之家,
今非昔比,雖然春娥奶汁充足,仍然雇用了奶媽,把孩子交給了奶媽哺乳。
    達開瀟灑儒雅,神采煥發,放眼望去,一艘接一艘,裝置了大炮載滿了士兵的先鋒
船艦,正在順風順水下駛。那上面的戰將有天官正丞相秦日綱,指揮羅大綱,賴漢英
(天王妻弟)。他的視線又移向夾岸,青山茂林,水灣村舍,北岸陸師有春官正丞相胡
以晃的兵馬,南岸陸師則由地官正丞相李開芳、天官副丞相林風祥統帶,盡是太平軍的
精英,金田起義以來百戰之餘的良將,都由他翼王統一指揮。他已經召集眾將舉行過東
征會議,下達水陸各路兵馬的行軍路線,北路軍主攻蘄州、安慶、和州、江浦,南路軍
主攻九江、池州、銅陵,蕪湖、太平,水師則主攻湖北廣濟縣老鼠峽及對岸下巢湖的清
軍第一道江防,安徽小孤山江面的第二道江防,當塗縣大小梁山之間的第三道江防,力
爭於一個月內先頭部隊會師南京。
    當翼王離開武昌時,與東王、北王率領眾將至關帝廟行宮向天王辭行,天王殷殷叮
囑他道:「達胞,天父天兄佑吾,吾弟此行必能成功。望你善撫將士,愛恤士民,城下
之日,不妄殺,不擾民,吾當在此聽候捷音。一旦拿下南京,便發駕東行,預料相見之
日不遠了。」
    辭出之後,東王與北王送至江邊碼頭,東王執了翼王的手說道:「七弟,我以全軍
精銳交付與你,反清大業,成敗在此一舉。清妖雖然一敗再敗,究竟主力未喪,沿途妖
官層層設防,亦須留意,攻破南京,當為吾弟慶功!我與六弟的後軍亦將隨後啟行,為
吾弟聲援。」
    翼王道:「四哥放心,我軍先聲奪人,妖兵縱然頑抗,亦不會有大的戰鬥,四哥但
等捷報吧。」
    北王也執了翼王的手嘻嘻笑道:「七弟,你這一回的先鋒軍可不比西王那時候的二
三千人,你統帶了六萬大軍,又分南北兩路陸師,中間水師浩浩蕩蕩,且不是僅僅攻打
一個城池,沿江大碼頭九江、安慶、蕪湖,南京等處幾十個地方都靠你們去收拾,確確
實實是任重而道遠。五哥不在了,這副重擔非你來挑不可,六哥只能眼睜睜羡慕你建立
不世的功勳,哈哈!老弟登船吧,南京見!」
    達開心緒激奮,回想生平志向遠大,自幼酷愛史籍與兵書,渴望有朝一日也能為當
世的良將,推翻清朝,重整漢家衣冠。今日擔當六萬大軍的主帥,率軍東征,眼看半壁
江山即將光復,多麼令人高興,他豪情勃發,不禁低低吟哦起嶽飛的《滿江紅》,「待
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岳飛收復中原,填寫《滿江紅》時,已是三十好幾的人了,
而他——翼王石達開,還只二十二歲哩!
    春娥瞟了一眼達開,嫣然笑道:
    「七哥好興致,在做詩了?」
    達開笑道:「我是在吟誦民族英雄岳飛的一首詞哩,你聽說過嶽飛吧?」
    春娥笑道:「岳飛大戰金兵,誰不知道,可惜他被秦檜害死了,若是他活到現在,
可不會有人害他了。」
    達開愣了一下,忽然苦笑道:「是啊,現在我們太平軍將士,都是在繼承嶽少保未
竟的事業。我們的時代和南宋初年大大不同了,反清建國是我們上上下下一致的主張,
嶽少保冤死的悲劇,絕對不會再現了。」
    江水滔滔,長空寂寂,惟聞風聲水聲,直送翼王的水師東下。兩天之後,兵臨黃州
城下,這裡是北宋蘇軾曾經貶謫過的地方。現在江邊尚留有「東坡赤壁」遺跡。水師先
遣船上炮聲隆隆,打破了大江之上兩天來的寧靜。才聞炮聲,黃州城內官兵就逃散一空,
這是一場沒有戰爭的戰爭。接著是北路軍胡以晃部攻克了蘄水,與水師在蘄州會師,胡
以晃上帥船見了翼王大笑道:「翼王殿下,這一路打來如入無人之境,不曾見到一名妖

官妖兵,這哪裡是打仗,只在趕路罷了。」
    達開亦大笑道:「滿清大妖頭氣數盡了,看來我們跳出潯州山區,闖蕩到這麼廣大
的天地中來,路是走對了。」
    接著,水師來到廣濟縣境老鼠峽和對岸的下巢湖之間,這裡江面較窄,清軍壽春鎮
總兵恩長統帶綠營兵三千多人架起大炮駐守兩岸,翼王命令水師開炮轟擊,南北兩路陸
師則繞到清軍背後發起攻擊。一陣掩殺,清軍淬不及防,幾乎全軍覆沒,那位總兵大人
無路可逃,投江自殺。兩江總督陸建瀛奉旨擔任欽差大巨,率兵駐守下巢湖三十裡外的
龍坪,聽說官軍潰敗,也逃回南京去了。
    這以後南路軍不費力氣拿下了九江,清軍兩千多守兵一哄而散。過去不遠是詩人陶
淵明曾經做過縣令的彭澤縣,水師幾十個偵察兵上岸去看看,就把城中官兵都嚇跑了。
太平軍舍去彭澤,來到清軍江防要塞小孤山。江中孤峰兀立,與南岸彭浪磯相對。江水
流到這裡,突然被孤峰突石阻束,形成瓶頸狀態,洶洶江水爭先恐後向這條狹窄的航道
中湧去,形成湍激澎湃的急流。據說,海潮到了這裡,都被擋了回去;因此元朝年間在
山上立了一根鐵柱,上鑄:「海門第一關」五字,可見這是一處極為險要的江上門戶。
若有不怕死的勇士守在山上,槍炮齊放,水師要拿下它,是要經過一番惡戰的。達開親
臨甲板指揮戰鬥,王妃春娥不放心,也披了斗篷站到船頭上來,提心吊膽地觀戰。太平
軍的戰船行近孤山,羅大綱奮不顧身站在船頭上指揮戰士向山上發炮猛轟,然後駛船靠
近山腳。一船船兵士們,像猛虎似的登岸向山上撲去。實在奇怪,山上本該早就發炮轟
船的,卻聲息全無,不見動靜。達開喃喃道:
    「大概也都逃光了!」
    不多一會,只見弟兄們登上了山頂,舉槍揮旗高呼:
    「翼王殿下,我們拿下小孤山了!」
    原來帶兵防守小孤山的安徽臬台(按察使)張熙宇聽說太平軍將到,已經逃到桐城
去了。
    達開吩咐將船靠上前去,向兵士們揮手祝賀,春娥鬆口氣道:「上帝保佑,我還以
為會有一場血戰哩。」
    達開想上小孤山一遊,春娥攔住道:「弟兄們剛登上山,還不曾細細搜索,說不定
還有來不及逃走的妖兵,萬一狗急跳牆,不可不防。還是等到打下了南京,約了宣姐再
來遊玩吧。」
    正月十七日,北路軍進抵安慶,才一交鋒,守軍七千人便四散潰逃。胡以晃率軍進
城,安徽巡撫蔣文慶吞金自殺,總兵王鵬飛帶領殘部逃往桐城。這以後幾天中,太平軍
順江而下,清兵非逃即降,連克池州、銅陵、蕪湖,才在當塗縣城西南三十裡處東梁山
與對岸西梁山之間,遇到了清軍福山鎮總兵陳勝元的抵抗。東西梁山隔江對峙,合稱天
門山,臨江陡立,航道較窄,亦是一處江防要地。翼王善於集中兵力於一點而突破,他
估計清軍防守重點在東梁山,命令水師戰船循東航道而行,集中炮火轟擊東梁山上的守
軍。山上清兵被太平軍的威勢所嚇倒,略略發了幾炮敷衍,便紛紛潰逃,陳勝元中炮落
水而亡。這以後太平軍一路順風,南岸克太平州,北岸下和州。正月二十九日,南路林
鳳祥、李開芳部,率領陸路先頭部隊進抵南京西南郊,紮營二十四座。次日,李開芳帶
領數百人佔領雨花臺,在報恩寺塔上安置了大炮,炮口對準城中。同一天,水師羅大綱
的先鋒戰船,亦已趕到南京江面。自武昌出師以來,水路全程一千四百餘裡,為時恰恰
一個月。用兵神速,盡在翼王掌握之中。
    翼王率水師大隊於二月初三日駛抵南京,戰船數千,佈滿了從江心洲南端大勝關直
至下關儀鳳門外的江面,威威赫赫,綿綿密密,東眺西望,不見盡頭,這是太平軍兵力
的極盛時期。樓船下錨泊定,立即命侍衛分頭傳令,水陸眾將明日來船上部署分兵攻城,
他與王妃站在甲板上觀看龐大的水師陣容。武昌出師時,戰船綿亙于漫長的江面,如今
擁擠在一起靠泊,益發顯出多得無法計數,不覺為之陶醉,豪邁地向春娥道,「如此堂
堂水師,何愁不控江扼湖,使長江為我禁區,洞庭、鄱陽為我內湖,沿江一帶城市都是
我們的囊中之物了。」
    春娥笑道:「金田扯旗時,何曾想到有這一天!」
    達開道:「想不到的事情還有哩,明天軍事會議開過之後,就要攻城了,不消幾天
就可以拿下南京城!」
    忽見一艘大船掛著王府黃旗,徐徐駛了過來,船上數名王府侍衛,大喝大叫著排開
眾船,駛近了樓船,一位身穿明黃色繡花襖褲的貴婦人從艙中探身出來,侍女為她披上
黑色披風,仰首向樓船上的翼王夫婦招了招手。春娥也立即揮手笑迎,說道:「七哥,
宣姐來了!」
    達開笑笑揮了揮手,即命侍女下樓船扶西王妃跨過船來。宣嬌邁步上樓,喊道:
「老天,老天!這一個月的水路,憋得我難受極了,今天才算舒舒身子!」又埋怨道:
「你們這艘樓船多舒服,也不邀我過來活動活動。」
    達開道:「宣妹,過幾天拿下南京城,要多大的房子就有多大的房子給你住,只怕
你住不了。」
    宣嬌道:「且慢說進城以後的事,我今天是特地過來向你請戰的。永安突圍之後,
把我供作了王妃,沒有好好打過仗。攻打南京城,也算我一份,讓我上岸去指揮一個炮
兵陣地,把妖兵打得落花流水,等到破了城,我也跟了頭隊弟兄,一塊兒進城去活捉大

妖頭!」
    達開大笑道:「宣妹還是這個豪爽脾氣!可我不能答應你,若是你一旦被彈片擦傷
了,怎麼向二哥、四哥交代?他們問我『誰讓你命令西王妃上戰場的,』我怎麼回答呢?」
    「就說是我自己要去的!」
    春娥來給丈夫解圍,笑著勸道:「宣姐,不但七哥不敢答應你上戰場,下面的將軍
們哪個敢收留你這位自告奮勇的王妃娘娘?說不定還要派一隊藤牌手把你團團保護起來。
那樣,你也看不到前面的南京城了,還能放炮嗎?」
    宣嬌也笑道:「做什麼王妃,真不如原來在貴縣做姑娘時自由自在。」
    達開夫婦邀宣嬌進了前艙坐下,達開道:
    「宣妹,這次離開武昌時,二哥曾經關照過,打下南京城,要為西王、南王選留兩
座像樣的王府。還說,要封南王的兒子馮小雲為幼南王,西王的兒子蕭有和為幼西王。
世世代代,尊隆西王和南王後代的地位,以表示對於開國功臣的追思,將來的西王府一
定會格外輝煌。」
    宣嬌撇撇嘴道:「蕭有和究竟不是我的親生兒子,雖然看在死人的面上想歡喜他,
可是隔了一層肚皮,就是歡喜不起來。現在他小,交給僕婦照顧,不用我煩心。將來到
了十七八歲成了親,算是王府的主人,恐怕不見得事事聽話,就有氣受了。那時候我就
住到尼姑庵去,青燈古佛一卷經,了卻殘生,誰叫我的命苦哩!」說罷怨嗔地朝達開睃
去,眼圈兒紅紅的,竟是傷心起來了。
    達開低下頭默默無言,心中卻為宣嬌惋惜。春娥瞧瞧兩人都不說話了,知道他們又
勾起了辛酸苦澀,而又永遠無法彌補的舊情,也不禁為之嘆惜,勉強笑了一笑,岔開道:
「宣姐想得太多了,孩子再大,也是小輩,還不是聽大人的話,何況你又是王姑,若是
蕭有和大了不孝,請天王把他叫去訓一頓,還不乖乖地服罪了。」
    宣嬌又狠狠地冷笑道:「剛才我不過說說氣話罷了,我宣嬌天不怕地不怕,還能為
了一個毛孩子去做尼姑?那時候我先把有和打一頓家法板,再攆出了王府,看誰能說個
『不』字!」
    達開這才收拾起感傷的心情,打疊起精神說道:「宣妹放心吧,有和這孩子很老實,
哪會有那樣忤逆的事情發生,不要無事尋煩惱了,從武昌到南京一千多裡江面都在我們
掌握之中了,還不該高興!」
    次日早晨,三軍主將齊集翼王樓船前艙舉行軍事會議,水師將領秦日綱、羅大綱、
賴漢英先到,大鬍子羅大綱上了甲板就叫道:
    「殿下,水師這回打到南京,沒事幹了。我們這些旱鴨子成天坐在船上都悶壞了,
該讓我們上岸逞逞威風吧?」
    達開笑道:「攻城的時候,當然用得著你們上岸主攻。可是別以為水師沒事了。鎮
江、揚州還要去收復,才能鞏固南京的外圍。武昌以下這許多城池我們都是一掃而過,
因為兵力有限,沒有分兵駐守,得了南京,還要抽出人馬回過頭再去西征,能離得開水
師嗎?」
    羅大綱拍拍腦袋道:「我這副特大的身坯,貓在船艙裡,實在是委曲了。」
    秦日綱嘲笑道:「這事好辦,給你造一條特別高的樓船就是了。」
    達開道:「大綱莫急,今後水師交給唐正才管,用不著你們陸師整天呆在船上,臨
時奉了軍令出兵,須走水路的才乘船去。我料定今後滿妖頭也會建立一支水營來和我們
爭奪長江,所以水師還須大大加強,要有大船,可以裝載重炮和大批士兵,衝擊妖艦,
也須有機動靈活的多漿小船,便於衝鋒陷陣,無風的時候也能逼近敵船,縱火焚舟。因
此,今後要從陸師中挑選勇敢的懂水性的弟兄到水營中去。陸營和水營好比太平軍的左
右翅膀,缺了一個就飛不上天了。」
    羅大綱咂吧著大嘴,似乎在回味翼王的訓示,一拍大腿,喊道:「殿下,我通了,
兩個翅膀,一個不能折。我的部下也有懂水性的,我羅亞旺不自私,先從我的軍中挑選
吧。」
    正說著,胡以晃從北岸渡江過來了,他破家從軍,掩護過教主和南王,又是平南縣
教徒首領,是拜上帝會的大功臣,所以封他為眾丞相之首——春官正丞相。太平軍的官
制與歷朝不同,初期五王才是真正掌握軍政實權的宰相,東王則是首相,至於其他春夏
秋冬諸官和天官地官丞相不過徒有丞相之名,實際是帶兵將領的最高官銜罷了。以晃上
了樓船,此刻非昔日在花洲山人村可比,太平天國的封建等級制度非常嚴格,眾將見了
諸王都得長跪請安,以晃也向翼王行了禮,又與秦日綱等見禮之後,方才以平穩的口氣
詢問道:「殿下,這回南京攻城,有我們北路軍的份嗎?」
    翼王道:「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次之。我們這一路來,妖官妖兵早被我軍嚇
破了膽,士氣渙散,誰再肯賣命守城?長沙攻城失敗的事絕不會再現了。只須地道挖成,
炸藥一響,城就破了,無須大軍攻城。北路軍不必過江來了。」
    「是,遵殿下將令!」以晃老練沉穩,並不想和他人爭功攻城,反而閑閑地和翼王
說起北路軍攻入安慶的經過。
    南路軍林鳳祥、李開芳是最後到來的,兩人都只有二十七、八歲,李小於林一歲。
林鳳祥是貴縣起義元勳,聲名早著,李開芳原在楊秀清手下,常與林鳳祥並肩作先鋒,
因為克復武昌時有功,秀清偏護私人,將他升為地官正丞相,反居鳳祥之上。開芳好露

鋒芒,不如鳳祥沉穩,見了翼王便拍著胸部叫道:
    「殿下,我已在雨花臺報恩寺塔上架起了大炮,一聲令下就可轟城,攻城的事由我
們南路軍包了!」
    日綱、以晃、微笑不語,羅大綱卻跳起來道:「不,不,你們走陸路,累了,歇歇
吧。攻城小事一椿,交給我們水師,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下。什麼包不包的!」
    李開芳還要爭,翼王揮手阻止,命眾將進艙議事,達開簡略回顧了武昌出師以來的
戰爭得失,褒獎了有功將士。然後,淩厲的眼鋒環視了一下眾將,厲聲道:「現在我命
令:進攻南京之戰即日開始,命水師進攻北城儀鳳門(此門在秦淮河口,處於今挹江門
與定淮門之間,後改名興中門),南路軍進攻南城聚寶門(今中華門),要求十天內占
領全城。得手後,以城中鼓樓為界,分別搜索肅清城內殘餘和隱藏之敵,務求保障天王
進城時絕對安全。妖軍士氣渙散,毋須過多兵力助戰,北路軍負責掃清江北岸江浦、六
合一帶殘妖,鞏固南京北岸防禦。至於城內各個衙署,都須在天王駕臨前肅清奸細修飾
整潔,以備天王與百官使用,此事著令賴漢英辦理。以上命令立即執行,不得延誤!」
    眾將肅立道:「遵翼王將令,立即執行!」
    翼王一擺手,眾將坐下,紛紛問道:「殿下,拿下南京之後,下一步打哪裡?是北
伐嗎?」
    翼王道:「不,下一步先把鎮江、揚州拿下來,鞏固南京外圍。」
    羅大綱因為是半途從天地會過來的,雖然戰功顯赫,東王只給他做個指揮,比丞相
低了兩級,他卻不在乎,只要有仗打,就來了勁,當時樂得眉開眼笑,大鬍子一聳一聳,
搶先道:
    「翼王殿下,打鎮江、揚州有我的份嗎?」
    李開芳也爭著道:「殿下,還有我哩!」
    翼王笑道:「別爭,今後的仗有得打哩,南京安定之後,就要抽出鳳祥、開芳、大
綱三軍去攻打鎮江、揚州,什麼時候出兵以後再定。依我看來,鎮揚之戰也算不得大仗,
向榮那個老混蛋從廣西跟到武昌,打不過卻總是纏得你不得安寧。這一回料他也會為滿
大妖頭賣命,趕到南京來和我們胡纏,這次可不能放過他了,否則心腹之患,威脅太大。
諸位兄弟準備消滅妖兵這股主力吧,不把向榮幹掉,無論北伐西征都有後顧之憂。」
    胡以晃連連點頭道:「翼王英見,在武昌時,東王談起拿下南京便出兵北伐,恐怕
先須殲滅了向榮妖軍,才能有足夠的兵力北上。」
    羅大綱咧開鬍子嘴傻笑道:「向榮妖兵有兩萬多人,我們先鋒軍水陸合計六萬人足
可對付他了。這個老冤家,這一回可要送他去見閻王了!這樣的大仗,打起來才痛快。」
    秦日綱道:「雖然痛快,究竟妖兵人數眾多,還有那個叛賊張國梁在裡面,攻打起
來也須費點精神。」
    翼王道:「當然,困獸猶鬥,必須做好惡戰的思想準備,大意不得。今天先大致說
說,向榮是否跟了過來還不清楚。來了,如何打法,等東王來了,商議之後再定。眼前
先把南京城完完整整地拿下來。弟兄們進了城,不許縱火,不許擄掠,要知道南京城可
能作為天王和百官的駐地,百姓都是我們的子民,要加意愛護。」
    眾將都道:「明白了,一定遵令行事。」
    次日南北兩路土營士兵分頭開挖地道,二月初十日上午,儀鳳門附近炸藥首先引爆
成功,炸毀城牆兩丈多寬,預先埋伏在城外靜海寺一帶的羅大綱部頭隊敢死隊五百人,
奮勇沖入缺口。進城之後,分兵兩路,一路向南沖向鼓樓,一路沿城牆根東進,以切斷
清軍官員東逃出城的退路。他們經雞籠山至小營,準備兩路會師於大行宮兩江總督衙門,
活捉總督陸建瀛。東路的敢死隊沖得快,當他們由小營向西至督衙後門黃家塘時,恰巧
遇見陸建瀛坐了八抬綠呢大轎,從後衙出來,打算經東面的太平門逃出城去。太平軍士
兵歡聲大呼,一把揪出嚇得發抖的陸建瀛,賞他一刀,砍斷了頭。這時南京城中尚有旗
兵和綠營兵五千多人,本來商定由江甯將軍祥厚率旗兵守北門,陸建瀛率綠營兵守南門,
現在北門破了,陸建瀛被殺,南城各門的守兵亦紛紛逃散。林鳳祥、李開芳率士兵架起
雲梯登城,打開城門放大隊入城。北路二隊人馬,亦由秦日綱、羅大綱等率領攻進城來,
南北兩路將士,合力攻破了死守在原明故宮的旗營防城,殺死將軍祥厚,各軍逐街逐屋
搜索出了不少隱藏的清軍殘兵,次日全部佔領南京城。
    翼王出了安民告示,並下令各軍撤至城外,一來必須佔領外圍險要據點,拱衛南京,
二來免得兵多擾民。只有賴漢英帶領少數士兵入城維護治安,派兵駐守各處衙署。二月
十七日,東王與北王的後軍水師,護衛天王禦舟來到南京,天王召見了翼王與各路將領,
嘉勉他們的戰功。東王當時決定林鳳祥、李開芳、羅大綱三支人馬在兩天內開拔,進攻
鎮江,佔領後由羅大綱駐守,林、李兩軍渡江攻取揚州,然後在揚州待命,所遺南京城
內陣地由秦日綱率軍接防。
    次日,翼王陪了東王、北王進城巡視,登上太平門和聚寶門城樓,眺望城東紫金山
和城南雨花臺一帶形勢,又由賴漢英引路,一一察看了兩江總督、藩台(布政使),臬
台(按察使)等衙門原址,當即決定以總督衙門為天王府。
    二月二十日,天王御駕自儀鳳門進城,龍鳳日月旗數十面開道,特大鑼鼓二十對在

馬拉彩車上緩緩行進,鼓手藍衣紅腰帶,紅布裹首,揮舞飄著彩帶的鼓槌,敲得鑼聲鼓
聲震天撼地。城中留下的居民,都被吸引了開門探首張望,膽子大的,便擁聚到街旁,
鵠立觀看。鑼鼓之後是一條用五色洋縐紮制的彩龍,是在武昌準備下的,分段紮成裝船,
到了南京下船時拼裝,全長足有十來丈,太平軍戰士中,很多人從小在農村中舞過龍燈,
舞來配合默契,騰卷如飛。這後面是藤牌手五百名,手執藤牌腰刀,乃是天王的禦林侍
衛軍,一色灰布衫褲,黑布裹首,草鞋綁腿;挺胸闊步,昂首向天,自是勝利者英氣勃
勃的姿態。藤牌手之後是一隊妙齡少女,提了一對對細紗宮燈,上書「天王府」三字。
然後是一名壯漢棒了一面長三角形黃綢大旗,白蠟竿頂裝上箭鏃形的鏈首,下垂短纓,
綢旗兩旁為鋸齒形錦帶腰,自上而下,直至尖端相交,綢旗正中繡上鬥大的黑字:「真
天命太平天國」。大旗後面是一頂象徵天子威儀的黃蓋傘,傘後十六名轎夫抬著一頂燦
爛耀眼的金頂黃緞龍轎(賴漢英命城中匠人將兩江總督的綠呢大轎匆匆改成)。轎中坐
著龍袍龍冠、玉帶圍身的天王洪秀全,然而遵照東王的命令,為保安全,轎簾垂下。天
王在轎中昏天黑地,圍觀的百姓,也不知轎中的天王是個什麼模樣。後來太平天國大權
掌在東王手中,政令軍令一概出於東王府,天王深居簡出,拱手虛位,以致城中百姓,
只知有東王,不知有天王,惡意污蔑的人便造謠說,天王並無其人,有時坐轎出行的,
不過是一尊木雕偶像罷了。
    天王龍輿之後,是幾十頂黃綢小轎,那是王后賴氏娘娘和幼天王福瑱,還有許多妃
嬪乘坐的。在這以後,又是一條彩龍,又是一隊龍鳳日月旗。然後是一千名太平軍將士,
半數步兵,半數騎兵,雄糾糾,氣昂昂,舉行正式的入城儀式。隊伍中間,騎在高頭大
馬上的,是東王楊秀清、北王韋昌輝、翼王石達開,還有巾幗英雄洪宣嬌。
    諸王和宣嬌之後,又是一大批諸王眷屬的轎輿。翼王騎在馬上左顧右盼,大街兩旁
觀看的人群中有人嘖嘖議論:
    「這位穿黃袍的王爺這麼年輕!」
    「噓!他就是翼王,別瞧他年輕,卻是五十萬大軍的統帥,從武昌一路東下,勢如
破竹!乖乖,可是個了不起的大元帥。」
    「是啊,是啊,兩江制台平時那麼威風,剛剛逃出衙門,就被喀嚓一刀了。」
    「現在漢人當家了,但望天下從此太平了!」
    翼王心潮起伏,「不錯,我們千戰百戰,總算打出了一座漢人和各族同胞當家的江
山,(太平軍中有許多廣西壯族和其他民族,韋昌輝就是壯族),然而任重道遠,得了
南京,才不過是第一步。」他望望騎馬在前的東王,兩肩高聳,肩背僵直如鐵板一塊,
凝凝然,昂昂然,好像他的威嚴的後背也能顯出無盡的威風,叫人側目而視。達開歎了
口氣,不禁暗暗自語:「太平天國的前途就看他的了!」滿天喜悅的心情忽地裡蒙上了
一層憂鬱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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