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悲歌——石達開
第七章 達開宣嬌雙探山,卻道是天父
天兄同「降凡」
韋昌輝欽佩石達開的談吐風度和傑出的見解,想不到拜上帝會中有這樣的年輕奇才,
可見拜上帝會絕非烏合之眾,要求入會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次日一早起來,宣嬌像孩
子似地急於要去看看紫荊山,一再催促找人帶路,昌輝命僕人出去帶了兩個獵戶回來,
名喚羅大、羅二,是兄弟兩個,到了廳上,參見了昌輝等人。昌輝道:「這幾位貴客欲
去紫荊山看看,著你們帶領進山,務必小心謹慎,不得稍有差池,回來之後,自有賞賜。」
羅氏兄弟連聲稱喏,說道:「紫荊山南有風門坳,西有白馬山、雙髻山,縱橫百把
裡,小的們也只在近處幾座山頭行獵,不知貴客打算去哪些地方?」
達開躊躇道:「我們打算尋訪兩位朋友,一位叫楊秀清,還有一位是蕭朝貴,但不
知道他們的住處,你們所說過這兩個人嗎?」
羅大、羅二搖頭道:「我們獵戶,只在深山叢林中布下陷阱,隔幾日去取出落阱的
野獸,兼帶獵些獐鹿野兔,並不過問山中的事,你那兩位朋友竟不曾聽說過。」
為政苦笑道:「原以為紫荊山地方不大,一問就知,竟不曾問個清楚,現在只得去
了再說。」
羅大道:「辦法還有一個,山中常有燒炭工擔柴挑炭,下山販賣,我們兄弟倆這就
進山,路上碰見了賣炭的就叫他們上韋府來,當面問個明白,然後再進山不遲。否則荒
山野嶺,無處落腳,既怕迷路,又防野獸,到時候進退兩難哩。」
昌輝笑道:「我正欲挽留諸位在舍間多住幾日,一時進不得山,真是天賜良機,且
安心住下來探聽明白了再動身吧。」
達開毅然道:「當初雲山先生無親無友亦無嚮導,身邊又無分文,單身闖入紫荊山,
打開了偌大的局面。我們受先生之托,去看看那邊近況,怎能畏難而退?走!天下無難
事,不相信紫荊山的老虎就把我們吃了。」
宣嬌也不耐煩道:「走走走!哪有那麼多計較!」
昌輝笑道:「也好,反正乾糧都已準備下了,但望早去早回,我在家中恭候大駕!」
達開等辭別昌輝,跟了羅氏兄弟,從村背後一條小徑來到犀牛嶺下。但見一條小溪
淙淙汩汩地從陡峭的兩山之間流了出來,岸旁有一道才可容人的石坡,綿延遠伸,羅大
道:「這條小河便是紫水,沿河走去就到了紫荊山的南口風門坳了。」
他們緣溪魚貫而行,峰回水曲,豁然開朗,乃是兩山之間一片開闊的丘陵曠野,丘
陵盡頭又是層巒疊嶂,較之犀牛嶺更是巍峨雄渾。遙遙望去,半個天空都被綿綿群山遮
擋得鬱鬱蔥蔥,青翠透天際。傍著紫水又行了一陣,忽覺呼呼山風從一座山口呼嘯倒灌
而出,搖撼得林木披靡,起伏俯仰如波濤洶湧,羅大道:「這座山口就是風門坳,小心
被風吹上了天!」
為政道:「果然好大的風!」突然一陣颶風奔騰卷來,宣嬌一個踉蹌,幾乎跌進了
紫水,幸虧被走在後面的達開一把拽住,宣嬌乘勢倒在達開懷中,呻吟道:「達哥,扶
了我走吧,我怕掉到河裡去。
達開笑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中豪傑,也怕起風來了?」
羅氏兄弟在前引路,為政緊跟在後面,也被風吹得腳步不穩,自顧不暇。宣嬌乘機
挽住達開,偎在他的肩頭一步步向風門坳走去。可憐她無緣與達開相伴終身,能有這樣
的機會在荒山曠野中親熱一會兒,已覺稍可自慰了。達開摟著宣嬌也不覺有些心蕩神移。
兩人本都有些感情,只為禮教束縛,儘量克制,今日宣嬌一番挑逗,幾乎難以自持。可
是為政就在前邊,怕他回頭瞧見,頗有些尷尬。於是在宣嬌耳畔輕輕說道:「你好些了
嗎?可以不用扶了吧?」
宣嬌就勢吻了他一下,撒嬌道:「不!我跟你兩個人一直走到天涯海角去!」
達開終於輕輕推開了她,悄悄道:「別讓你大哥瞧見了。」
「哼!膽小!」宣嬌放了達開,噘了嘴道,「我不相信你就不要我,總有一天你會
降伏在我的面前!」
忽然前面有了喊聲:「賣炭的人來了!」只見前面從風門坳走出來一老一少兩副擔
子,挑的是木炭柴草,羅大在前面喊道:「老人家,有兩位貴客要向你們問訊哩!」老
漢挑著擔子繼續飛快地往前走,嘀咕道:「問個啥,老漢趕路要緊,沒得閒!」恰恰就
挑到達開和宣嬌面前了。達開兩手一攔,說道:「老漢,歇歇吧,借光問個訊,認得楊
秀清和蕭朝貴兩位大哥嗎?」
這話真靈,老漢瞪大了眼瞅著達開和宣嬌,又回頭望望為政,索性放下了擔子,親
切地反問道:「看上去,你們是馮先生的朋友吧,馮先生到哪裡去了,他好嗎?」
「是啊,我們是馮先生的朋友,馮先生在監牢裡被折磨病了,回廣東家中養病,病
好了就回到紫荊山來看望你們。」
老漢擦擦眼,說道:「馮先生是個大好人,吃了那麼大的苦,要救我們窮漢脫離苦
海。聽說他被人害了,下了獄,我們都傷心得不想活了,也想下山去和壞蛋們拼命。後
來聽說他沒事,放出來了,可是又不見上山來,真主也不曾來,大夥兒又慌了,不知拜
上帝會還辦也不辦?」
「辦、辦、辦!怎麼不辦!」宣嬌叫道。
達開道:「我們就是奉了馮先生之命,前來紫荊山探望你們的,拜上帝會還是要辦
下去,現在山上的人心安定了沒有?」
「安定了,安定了!」年輕的燒炭工搶著道,「多虧了楊大哥和蕭大哥,他們誠心
誠意,感動上帝,天父天兄先後降凡,天父附在楊大哥身上,傳言大眾安心信教,一應
妖魔蛇怪自會消滅,半途抽身者雷轟電劈,不得好死。後來天兄耶穌又附在蕭大哥身上
顯聖,叮囑眾信徒一心信仰真主,真主是上帝第二位太子降凡,跟了真主自有好日子過,
三心兩意者,必遭天罰,死無葬身之地。」
達開聽了吃驚,楊蕭二人竟在拜上帝會中玩起降僮的騙術來了,雖說為情勢所迫,
不得不假借巫術穩定人心,可是一個自稱天父,一個自稱天兄,都淩駕于教主洪大哥之
上,教主的威信大大降低了,將來洪馮二人回山,楊蕭若是也用起這個邪術,假傳天父
天兄附身,命教主跪在他們面前聽訓,這個拜上帝會將成個什麼局面?
這時獵戶羅大、羅二告辭進了風門坳去了,為政返身過來,聽了燒炭工的話,將信
將疑道:「楊蕭二人竟能感動天父天兄降凡!」
「怎麼不是!」老漢唾沫飛濺誇讚道:「天父天兄降僮時,大夥兒起初有些疑惑,
後來天父天兄常常指點出某人某月某日干了什麼虧心事,令他本人招供,分毫不差。當
堂責打大棍,毫不容情,大夥兒都服了。每逢天父天兄降凡,人人又敬又畏,都跪在天
父天兄面前聽訓,比見了真主和馮先生還懼怕三分,這是老漢親眼目睹的一點不差。」
年輕的燒炭工道:「先生們是想去找楊蕭兩位大哥嗎?可不好找,紫荊山地盤大,
鄉親們住得散,炭窖也有好多座,馮先生不在了,他們常到各處去傳教,你們進了山,
說不定十天半月也找不到他們。」
為政和宣嬌聽了發愁,問達開討主意,達開毫不猶豫地說道:「回去吧,不用進山
了,雲山哥要知道的今天都問明白了,可以回去覆命了。」
宣嬌望著風門坳輕輕歎息道:「朝思暮想紫荊山,原打算可以暢遊一番,就這麼回
去,太掃興了。」
達開道:「以後我們還會有機會來的,何必今天急著進山,出來時間太久了,不能
放心。」
回到金田村,達開等本打算和昌輝打個招呼就回新墟,昌輝好客,怎肯放他們就走,
再三懇留他們住了兩天,達開答應回去後便寫信給廣東,到時候,雲山先生自會來金田
村與昌輝見面,昌輝歡喜不盡,臨別時,直送到新墟,眼見他們登船離埠,方才揮手道
別。
達開一行溯江上行到貴縣縣城,起岸步行回賜穀村,一路上達開悶悶不樂,為政兄
妹再三叩問,達開只是搖頭歎氣,宣嬌道:「我猜得透達哥的心事,一定是怕韋昌輝不
可靠,也怕楊秀清和蕭朝貴爬到教主頭上,野心難制,可是嗎?」
為政道:「不錯,我也在琢磨這兩件事哩,韋昌輝究和我們不是一路人,今天想利
用我們,說不定明天就反悔了,至於楊蕭二人鬧降僮的把戲,雖說救了眼前一時之急,
日後怎麼辦呢,不能不令人擔憂。」
達開長歎道:「我的心事,你們都說對了,韋昌輝加入拜上帝會,如果雲山哥答應
了,眼前擴展了我們的勢力,大有好處,日後的事,只能多加預防。至於楊蕭二人假扮
天父天兄降凡,那就非同小可,這兩個人如果有野心,將來用天父天兄名義,壓在教主
洪二哥的頭上,事事都由他們作主,我們這個拜上帝會成了他們二人的天下,那還得了?
想像一下,他們裝神弄鬼,扮作天父天兄附身時,在場的人都得跪下聽訓,我就受不了。
所以決定不進紫荊山,就是這個緣故。」
宣嬌笑道:「我們去了,他們恐怕不會在我們面前胡弄人了,怕我們戳穿他哩。」
為政道:「但望這是他們二人的權宜之計,等到坤錶哥和雲表哥回來後,就不會再
耍弄這種把戲了。」
達開道:「難說,難說,我現在心中很悲哀,我們的事業還剛剛開頭,就已有了不
祥之感,仿佛有一重龐大的黑影遮住了光明前途,也許從此撕碎了我們的偉大理想,我
盼望教主和雲山哥早日回來,把紫荊山的局面扭轉過來,決不能讓楊、蕭二人把我們的
事業毀了。」
為政道:「那麼回家後趕快寫封信給雲表哥吧。」
回到家中沐浴更衣,用罷晚飯,宣嬌鋪紙磨墨,催促達開寫信。達開將一腔憂慮都
瀉落在信箋之中,談到韋昌輝,也談到楊秀清和蕭朝貴。特別是後者,他將賣炭老人的
話如實轉告,希望洪馮早日回廣西來扭轉局面。夜深人靜,信寫完了,達開長歎一聲,
擱筆道:「宣妹,我現在的理想都寄託給了拜上帝會,萬一我們的會受了挫折,被野心
者篡奪了去,我一定擁護二哥和雲山哥將它奪了回來。宣妹,你也有這個決心嗎?」
「達哥,我當然永遠和你在一起,你不要太憂傷了。」宣嬌握住達開的手說道:
「看到你那麼難過,我的心也疼了。我想有雲表哥在,事情恐怕不致於壞到那個程度,
他們大概不久就會回廣西來的,艱苦的日子快熬到頭了,應該高興才是。」達開笑了,
拍拍宣嬌的手背道:「還是你想得開!不早了,回屋睡吧,家裡人在等你了吧,還怕我
石達開把你拐走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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