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鎮 古華著

後記


    習作《芙蓉鎮》在今年《當代》第一期發表後,承蒙廣大讀者和首都文藝界師友們的熱情關心,給了我許多鼓勵和鞭策。我在感激的同時,也覺得十分愧疚。盼著多出現一些反映當代農村生活的作品,大約是促成許多省市的讀者給我來信的原因——殊不知我只是個文學戰線的散兵游勇而已。還有的讀者來信祝作者幸福,仿佛在替我擔憂著某種隱患似的。真是些熱心腸的同志哥、同志姐喲。
    農村的情況如何,八億人口的生養棲息、衣食溫飽,對我們國家來講是舉足輕重的。特別是當前農村正經歷著經濟管理體制的深刻變革,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廣袤土地,寒帶、溫帶、亞熱帶、熱帶,平原、高原、山地、丘陵,水稻、旱糧、瓜果、森林植被,不再按一個模式搞生產運動了,不再搞既違農時、又背地利的
    「規範化作業」了,實在是我們社會的一個了不得的進步。在新的形勢之前,回顧一下過去的教訓,展望一下業已來到的良辰,不也是有益處的麼?
    記得前些年,我自己就有一個頗為「規範化」的頭腦,處世待人,著文敘事,無不瞻前顧後,謹小慎微,惟恐稍有疏漏觸犯了多如牛毛的戒律,招來災禍。是黨的三中全會的思想路線解放了我,給了我一些認識生活的能力,剖析社會和人生的「膽識」。然而我的這點在「四個堅持」原則指導下的「膽識」,比起同輩作家和廣大讀者來仍然是有限得很。我是個南方的鄉下人,身處江湖之遠,既有鄉下人純樸、勤奮的一面——恕我在這裡自詡;也有鄉下人笨拙、遲鈍的一面——恕我在這裡妄言。去年,我有幸參加中國作家協會文學講習所第五期學習,跟一群來自全國各地的中青年作家朝夕相處。學友才高,京華紙貴,我看到了自己和這些優秀同窗之間的差距。我雖然於五十年代末期即開始學習寫作,一九六二年開始發表短篇習作,但起點很低,染有粉飾
    生活的文學蒼白症。「四人幫」倒臺後,我們的黨和國家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歷史時期,我們的社會主義文學藝術翻開了嶄新的篇頁。發展之快,變革之烈,已是恍若隔世。大批中青年作家繼承老一輩作家開創的現實主義傳統,直面複雜的社會和人生,寫出了許多光華耀目、感奮人心的好作品。新的時代提出了新的文學要求。就我來說,面對著這種新的文學要求,既有重新認識生活、剖析生活的問題,也有藝術素養、表現手段的問題。於是我探索著,嘗試著把自己二十幾年來所熟悉的南方鄉村裡的人和事,囊括、濃縮進一部作品裡,寓政治風雲於風俗民情圖畫,借人物命運演鄉鎮生活變遷,力求寫出南國鄉村的生活色彩和生活情調來。這樣,便產生了《芙蓉鎮》。
    有的朋友出於對我的愛護,指出我的習作寫得過於真實。文學的真實當然不是給生活拍攝原始圖片,它是經作者思想感情、藝術構思篩選、提煉出來的結晶體。當然,有時文學對於社會生活的真實描寫,是會讓人害羞和痛心的。我覺得,在今天我們這個特定的歷史年代裡,害羞是一種頗為可貴的感情,是富有自尊心的表現。它可以成為一種跟過去的過失訣別的心靈的感召力,從而記取那些令人心悸的教訓,卸卻身上因襲的重負,為振興中華、實現「四化」奮鬥不息。還有,就是對於我們的下一代,也可起到一種引以為鑒的效益。
    《芙蓉鎮》是我在創作道路上的一次新的嘗試。既是嘗試,
    則難免幼稚,會伴隨些謬誤。好在魯迅先師有言:惟其幼稚,正好寄希望於這一面。這是我的自慰,亦是我的自勉。
    借著這次出版單行本的機會,我對曾經支持、關懷過這部書稿寫作、修訂的前輩作家和編輯同志,對所有給我以鞭策鼓勵的讀者,以及我家鄉民歌的搜集整理者,表示誠摯的謝意。但願在春的盛會裡,這部習作能如一支柔弱的石楠竹,探身于群芳競彩的文學花園的竹籬邊,綻放出有些羞澀然而卻是深情的微笑。
    古 華
    一九八一年五月七日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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