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關仁山 > 九月還鄉 >  上一頁    下一頁


  男人罵的聲音粗了,女人罵聲尖細,扭結在一起還夾了廝打的肉聲,全村每個角落都能聽到。楊大疙瘩心中詛咒九月的日子,這混帳九月,小村像瘋了一樣。沒地的人家不如意,有地的大戶也不安,狗咬狗一嘴毛,槽裡無草牛拱牛。他更加害怕那些紅眼睛的還鄉人。這些天他家的莊稼連續鬧賊了,棒子被擗掉不少,棉花也丟了一一些,甚至連棉柴也丟。楊大疙瘩氣得找出冬日打兔 子的雙筒獵槍,拖著病腿在村口放了幾槍,還罵了幾句。雙根母親會罵人,老人罵起來嘴邊冒白沫予,兜著圈子罵,罵誰偷了玉米吃下會頭頂生瘡,會斷子絕孫祖墳冒水。楊雙根和九月到街上拽她,別罵了娘。老娘打他們的手,坐在街頭傷心地哭起來,她哭說俺家種那些地容易麼?村裡看熱鬧的人圍了一層。

  九月怕兩位老人不放心,就讓楊雙根和九強在秋田裡護秋。楊雙根背著那杆雙筒獵槍巡夜,天亮方倦倦而歸。每天上午是楊雙根的睡覺時間,楊雙根捨不得大睡,抽空去村外聯繫賣橋的事。幾天下來,九月發現雙根瘦去一圈,她審他千啥了,楊雙根就是不說。說啥,的確沒個眉目呢,但他一直希望這塊雲彩下雨呢。

  這天晚飯後,楊雙根背著獵槍剛走,九月就倚著門框暗自垂淚。眼瞅著膀大腰圓的漢子要毀了。她知道雙根做事鑽死理兒,是啥事折騰著雙根呢?她抓拿不准,但有一點是明確的,雙根想弄錢開荒地。就他這樣兒的能找錢來?貸款是沒指望的。有時她想將存入城市銀行的錢取出來給雙根用,又怕露了餡兒,還怕這愣頭青拿錢打了水漂。她正想著,看見兆田村長慢悠悠地進了院子。兆田村長一見九月,就懷有深意地一呶嘴兒。

  她將兆田村長領到父親的屋裡。楊大疙瘩見到村長就訴屈,大村長,你可得給俺做主哇!這叫啥雞巴年頭,從村裡到城裡,人們應該更文明。這可好,鬧半天培養了一個個雞和賊!兆田村長知道老人是罵城裡打工還鄉的人。這時他看見九月的臉色難看,就糾正說,你老人家不能都罵著,你家九月不也從城裡來的,誰不誇好哇?楊大疙瘩笑說,那是,俺不是罵自家人!九月這孩子更懂事啦!

  兆田村長說,俺在喇叭裡廣播幾遍啦,誰再偷秋抓住送派出所,還要狠罰呢!楊大疙瘩心疼得直捶肋巴骨,連說俺家丟了不少莊稼哩!九月說雙根和九強每天護秋呢。兆田村長眼睛一亮,護秋好哇,那就讓雙根挨點累吧。隨後他就說出晚上登門的來意。他說是來為鄉里收劃分土地款的。楊大疙瘩愈發一臉哭相了,這劃分土地,還收俺們的款?俺地都丟了,還出這錢,又是向大戶亂攤派吧?兆田村長說,上頭這麼招呼,俺是沒法子!不論丟田還是分田戶都要出錢的。九月問得多少?兆田村長說,按目前佔有土地的百分比收。你們家得交三千多塊錢。

  楊大疙瘩猛猛地咳嗽起來,這不是欺負人麼!瞧瞧,村長咱掏句良心話,俺是勞動模範,啥時耍過賴?要這劃分土地款之前,你說收了多少雜費?計劃生育費、地頭稅、教育費、農田設施維修費、村裡待客費、鋪路費,那些名目繁多的捐款還不算。誰吃得消哇?兆田村長點頭,唉,深化農村改革,越改法越多,越改稅越

  多。這問題俺都向上反映過。有幾個真正替咱百姓說話?就說那次鄉里收鋪路費吧,說好各村收上錢就鋪石碴路,這不,錢都交一年啦,大路還是土啦咣嘰的呢?楊大疙瘩作為重點戶為鋪路捐了兩千塊,他嘟囔說,俺聽說鄉政府把修路款挪用啦,買汽車啦。沒聽百姓說麼,當官的一頓吃頭牛,屁股底下坐棟樓。兆田村長歎道,這年月你就見怪不怪吧,生氣就一天也活不下去。俺這夾板子氣也早受夠啦。楊大疙瘩將老煙袋收起來,又罵,咱可是地道的貧下中農,苦大仇深。現如今改革開放,咱農民吃飽飯了,不管咱叫貧下中農了,叫俺們村民,村長叫主任,聽著咋那麼彆扭。土地政策變來變去,還有雞巴啥主人翁責任感啊!

  兆田村長不耐煩道,你別放怨氣啦,上級已經意識到承包田調整太勤,造成農民短期行為,使土地惡性循環,這回重新劃分之後,實行口糧田和承包田分離,誰要外出打工,只分給口糧田,回鄉也不給承包田啦。像你家再分到的承包田要三十年不變!楊大疙瘩說,口糧田和承包田分開好,不過,誰還信你這三十年不變?俺記得幾年前你跟俺說十年不變的,結果咋樣?兆田村長板了臉說,你這老傢伙不能像孩子一樣翻小腸呀!賈鄉長說啦,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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